回龙镇南面沿河一带,一溜的酒馆,几方吊角楼接攘过去,酒幡与碧波共长天一色。

    这里的酒旨在醉人,不在解忧。

    纪无忧怀抱着双手走在前面,找了一家门脸看着干净的,招牌上字迹飘逸,略带草风,特别是那个醉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是醉后即兴而发。

    寻了临窗的一个座位,纪无忧特地要了两坛温酒,带笑说道:“这里的酒你一定喜欢。”

    张郁白闻着屋里浓烈的酒气也笑了:“闻着就不错。”

    菜还没来,纪无忧拈着一双筷子,轻轻的在手上旋转,那是玩扇之人惯有的手法,一招下来,手指几乎不动,筷子却在指缝之间翩跹游窜。

    张郁白一时脑子里有些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说的话不必再提,不该说的话在唇间嗫嚅良久,这才叹道:“小师妹要是再见到你,不知道有多开心。”

    “是吗?”纪无忧淡道,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是这样,别人放在心中瑰宝似的人,在他眼里连句问候都不配有。

    张郁白又道:“你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东湖城都找遍了,谁也没想到你在这里。”

    纪无忧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来找过,只是那时候我还昏迷,所以错过了。”都是那个女人害得他错过了及时回家的机会,要不然父亲也不会伤心过度,可是这时候想起来,也不算是天大的罪过,一切都过去了。

    几盘小菜和黄酒上桌,纪无忧抬手给张郁白斟了一杯,又欲给自己斟上,张郁白连忙按住坛口,心下担忧道:“你的伤不宜喝酒。”

    纪无忧轻拍了拍胸前那几层厚厚的纱布,若无其事道:“无妨,暖暖身子而已,我有度。”

    他这一拍,倒把张郁白的思绪拍动了:“那刘末倒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只是吓破了胆,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妄为。”五百两银子的赎金买了个教训。

    纪无忧蔑笑了一下,端酒向张郁白一示意,两个人轻轻地碰了一杯。

    张郁白总觉得他有些心事重重。

    心里暗忖,师弟虽然面上不说,到底对自己动了气,也难怪,刘末用五百两银子换得毫发无伤,他却几乎用了性命换得自己毫发无伤,两相对比,这个代价着实大了点。

    张郁白不敢再提钟霞山的事,免得再过意不去,他独自喝了一大碗酒,喝得五脏俱沸,这才开了点轻松的话头:“在山上时,你对阿桃那样刻薄,在这里倒能和平相处了,我还真是奇怪,你在这里到底是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纪无忧靠在窗棂上,斜眼望到楼下的无波的河水:“度日如年。”

    张郁白道:“也是。”毕竟劳她照顾,总不能撕破脸。纪无忧最爱游山玩水,在这里肯定如困笼之鸟般惆怅,这个镇小,人不多,整个长街看起来黑沉沉的,连树木也少见,冷也比东湖城冷,倒像西岭,那里位居高山,冬日里连绵的雨雪。

    “这里下雪么?”

    纪无忧挟了一块鱼肉,肉少刺多,如梗在喉,只得多喝了两口酒咽下,点了点头:“这里下雪。”接着抱怨道:“太冷了,晚上简直让人无法入睡。”

    说到这里,有些不甚自在的看了眼张郁白,恰好张郁白也想到此处,好奇的问道:“那里就两间屋子,你们怎么睡?”

    纪无忧仿似被酒微呛了一下,整个脸敷上了一层薄脂:“还能怎么睡,当然是我睡在床上,她睡在柴房里。”

    张郁白也不多想,兀自点了点头:“真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