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安静地躺在地上,犹自昏睡。

    可是……他终究会醒来的……

    玄清走到他的面前跪坐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柔软的呼吸在安静的空间里变得清晰可辨,平稳安然,他睡得很沉……

    玄清默然良久,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外面起风了,晴朗了数日的天似乎终要下一场雨,风呼啦啦地吹着,树叶哗哗作响,鬼哭狼嚎。

    银白的长发随风乱舞,袍袖翻飞,别院里好似就剩下一个活人。玄清苍白的唇紧紧抿着,一步一步,将那孩子抱回小院,放在他的床上,替他除下鞋袜,搭上凉被,轻轻摸了摸他红肿的脸颊。

    这别院之中应有灵药,只是厉炀不在,他一时寻之不着。

    如水的眸光空荡荡地落下,玄清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合上,一步步走下台阶。

    天空陡然一阵雪亮,整个天地一瞬间白了一白,紧接着“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第一滴雨终于落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瓢泼倾盆。

    玄清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倒在院中。

    暴雨如注,硕大的雨滴如石子一般砸在地上,青石铺就的地面很快便积了一层浅浅的水。

    玄清双膝着地,低垂着头,纤尘不染的长发被水雨水浸得透湿,一缕缕贴在脸上、背上,杂乱地铺散在一地泥泞之中。雪白的天蚕魔衣水火不侵,却挡不住瓢泼大雨顺着头脸脖颈从领口不管不顾地浇灌进去,再顺着身体一股一股地流出来,顷刻间将人内外浇透。

    电光如剑劈开天地,雷声震耳欲聋,玄清地垂着头,茫然的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数千年来,执剑之手从未颤抖,即便身陷魔域,污秽如泥,除魔卫道之心从未动摇,一念坚守,只为守得道心不失,百折千磨亦心如磐石,向道之心从未彷徨。

    而如今……他竟握不住一柄凡铁……止不住双手颤栗……

    每一下天光炸裂,他的身体便随之一震,好像天公挥舞着鞭子,一鞭一鞭抽在他身上,抽在他心头。暴雨如注,雪亮的电光连着巨大的雷鸣,他就在这铺天盖地的雷鸣暴雨中长跪不起。

    冰冷的雨水兜头盖脸顺着面颊哗哗地流淌,地面反射着天雷骤然一片雪亮,紧接着又漆黑如墨,将那双银瞳映照得忽明忽暗。落雨之声震耳欲聋,玄清双眼大睁,浑身颤抖,那轰鸣的雷声似要将人击穿,玄清头皮发麻,被那雷声震得心胆俱裂,心中却一片茫然。

    大张的双眼里,一忽儿,他站在清明台上对一众弟子义正言辞地说着“除魔卫道,守得苍生太平,乃是吾辈修道人之根本。”一忽儿,厉炀正站在身前指着他,喝问道“他是魔种,他们都是魔种,都是你生的!哈哈哈!你可知这么多年,他们又杀了多少人?你要把他们都杀了吗!?”一忽儿是那孩子满面欢笑长着双臂冲着他喊着“娘亲——娘亲——”一忽儿是厉炀怒目圆睁冲着他责问“你可曾喂过他一口?可曾看过他一眼?你要杀他?你凭什么!?”

    他冲着他喝道:“我不是你娘亲!你这魔物,休要这么叫我!”

    他惊恐地收住喊“娘”的口,脚下一步步退去,颤声道:“不、不要杀我……”

    ……

    玄清一把捂住心口,又惶然地长大眼睛,那里……曾经长着一对大得畸形的乳房,饱涨着乳白的汁水……他本来……可以喂大他们的,可现在……他饿了……他还没吃饭……他们都饿了,要找他要吃的……

    那些奇形怪状的孩子,那些……小怪物……!不过两个巴掌的大小,伸展着冰冷黏腻的爪子,用整个身体盘踞着硕大的肉球,死死抓住卡进肉里,凶恶地咬住突出的奶头,凶狠地吸吮,抱住就不松开,像要咬掉肉蒂,将整团乳肉生吞下去……

    玄清痛苦地佝偻起身体,艰难地呼吸着,内里好似被掏空了,每一下呼吸,带着水汽的空气都似一把锯子,从喉咙口伸进去,在体内划拉。他眼神空荡一片,好似什么也没有想,脑中却嗡嗡作响,一声声诘问如同一把把的刀子一下下捅在心头,剜心腕骨,似要将人凌迟,渐渐的,纷繁往复如魔咒响彻脑海,连惊天动地的雷声都听不见了,玄清浑身战栗,大睁着眼睛,青苍的手指深深地插进青石板中,冷汗一层层浸出又被雨水冲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