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晚上,老潘神神秘秘的摸进了谭振华的家门。

    进门以后,老潘也不说事,先是东拉西扯不着边际的和谭振华聊了半天小宝在学校的情况,才一会儿,就聊无可聊了,坐在那边左右不是。要说,老潘也不是个会聊天的人,而且他做为长辈,跟一个儿子辈的半大小子,能聊出些啥?

    谭振华看出了老潘的心思,心头暗乐:“这老头估计有什么事情难以开口,算了,还是我来吧。”

    于是嘴里恭恭敬敬地说道:“潘叔,我和小宝可是您看着一起长大的,说是您半个儿子也不为过,有什么为难的事儿,您就直说了吧,说话绕圈可不是您的风格!是不是上次我托您的事情,有什么变故?那也没事,办不成就办不成,我再想别的法子,您别往心里去。”

    要说老潘的性格脾气,那跟他手底下的活计一样全所闻名,直来直去,宁折不弯,说话嗓门中气十足,声震十里。为这个以前他也没少吃亏,就连他媳妇刘梅也经常为了这在背后埋怨他,可惜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咳咳,不能用这一句,应该是“江山易改本性……”咳咳,好像也不是这一句,一下想不出来别的词儿了,领会精神吧,只可惜了他那大名“水生”。

    老潘闻言,也难得的脸有些涨,不过仗着灯黑皮厚,还是性格占了上风,于是一拍大腿说道:“振华,我也不瞒你,我这两天把熟悉的人过了一遍,还真有能帮上忙的,不过就是厂子稍微有点远,在浙海省闻州那边,人家一听说咱们这边要搞的东西是个电视机的壳子,马上表示能帮忙,还说想和咱们见一面,要和咱们详谈呢!”

    谭振华随口问道:“闻州啊,那是有点远,才两天时间就能联系好这事,还是潘叔威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见老潘顿时仿佛矮了半截,声音也低了8度,小声说道:“我这是打了个长途电话……”

    80年代初,要打长途电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般人要打,得到邮电局,先排队,填个单子,再交10块钱的押金,让通信员帮你接好了,才轮到你说话,旁边还一定会有个胖阿姨对着你虎视眈眈,一边还掐着表——那是计费的,一分钟长途可要1块多钱呢。所以一般人联系外地,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都是拍电报,一个字5分钱,算是经济实惠的选择。

    不过这些,对于本所来说,都是浮云。

    做为一家司局级单位,所长大人可是和本市的市长平起平坐的,本所属于国家直接拨款的行政事业单位,围墙之内自成一体,医院、学校、幼儿园甚至粮油铺子、燃料煤炭都是自给自足,在这个围墙里,生活着在职职工小5000人和他们的家属将近两万,俨然一个城中之城,几条长途电话线又算得了什么?

    谭振国估计老潘是找电话班的哪位给走了个h0u':n,打了这个长途电话,虽说所里面对职工使用公家的长途电话也是有收费规定的,不过么,在一帮搞电子的大牛面前,所里那老式的纵横式电话交换机拍插簧不计费的BUG早就不是

    什么秘密。

    至于占便宜,呵呵,开什么玩笑,咱可是堂堂四机部的直属企业,你邮电部自己的设备有毛病,吃了亏,那还能怨到别人身上去?

    弯弯绕绕的想清楚这些,谭振华笑着拍了拍老潘同志的肩膀,没大没小地说到:“潘叔,你这绝对不算占公家便宜,要算,也只能算节约本所科研经费了!”

    老潘看着这小子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恨不能给他一巴掌,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这小子慢悠悠的又加了一句:“潘叔,这闻州的厂子,应该是个体户吧,您老可真厉害,这样的人也能认识。”

    潘水生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感觉自己的秘密全部曝光在了阳光之下,甚至不由得联想起了曾经经过的那些惨痛经历,又自行脑补了自己这一生努力挣下的名声地位付诸东流,甚至连累子孙的可怕后果……不由得嘴唇一哆嗦,黑脸一瞬间成了白脸,忙道:“小华别乱说啊,这个是你刘阿姨老家的远房亲戚,今年春节去探亲的时候,人家听说了我的手艺,上门来请教了几个问题,其他就没啥了,真没啥了。”

    谭振华听得暗乐,心知此老说的不尽不实,以此老的水平和名声,别人上门来请教,恐怕好烟好酒好吃招待了是其次,红包应该也是大大的有,不过在时下这个年代,特别是本所这样的单位,的确是一个犯忌讳的事情,就算是30年后,在他的前世,这种事情也是只能做,不能说,毕竟本所的性质在那儿放着呢。老潘的表现虽然怂了点,可也不能怪他,毕竟现在这个年代人的思想觉悟在这儿摆着呢。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潘叔你想哪里去了,我小华哪是不知好歹的人,您这是在帮我的忙,这事,我不问,也不知道,更不会乱说,您放一万个心,就求您帮忙帮到底,那边来了人,还要您给把握一个章程。”

    老潘一边抹着额角的冷汗,一边在心里琢磨:“你说老谭家的娃子,这脑子可都是怎么长的,谭老头不说,那就是个技术大牛,获奖的红本本加起来有半尺厚,生的儿子也是一个一个的妖孽,大的那个前年听说是高考都没考,直接学校保送的魔都震旦,小的这个,成绩在学校也是顶尖,往常没在意,自家儿子成天跟他混在一处,想当然的以为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今天听他说话办事,却也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的。”

    一念至此,老潘反而释然。久历人生的他也算是老“运动员”了,前番存了长辈看小辈的轻视之心,心理上难免有些托大,这几句话下来,他将谭振华重新摆在了可以跟他平等对话的位置上,反而神情语态都放松下来:

    “小华,要我说吧,人家来人肯定不会光为了给咱们开个模具,毕竟这是咱们求别人的事情,电话里我也没法细问,我猜闻州那边也有事找咱们帮忙,我估摸着,那人也就这两天能到,到时候,咱哥俩一块去跟他们聊聊。”

    “别,潘叔,您是我亲叔,我跟小宝才是哥俩,咱不能乱了辈分,这个事情我都听您安排。”

    潘大宝老脸一红,兀自嘴硬道:“没事,咱们各论各的。”

    然后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这事,就咱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