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能想到白术不出手的原因,老人能看出来自己走的道路与他和自己师傅近似,但有很多细微不同。而这些细微不同,未来会导致很多事情的走向,截然不同。就拿此事来说,如果两人异位而处,凭良心讲,高冠老人能做到的事,他顾客做不到。

    是什么让老人改变了最后的想法,不得而知。

    仅仅是因为善念?不尽然。

    顾客回头看看在灶台处忙碌的少年,高冠老人看自己,与此时自己看收留自己的少年,心态其实有很多近似。很多东西,因为经历相近,所以有些心态,藏也藏不住。反而因为有些心念脉络细微不同,走向就可能千差万别,此时的赠予,未来不见得是不是灾祸。光阴长河漫漫,修行人,最好不要轻易留太多因果。

    所以顾客才会身着白衣,换一顶瘦长高冠,于夕阳时分从院中站立。

    做不到,但是不妨碍对其人的敬重。

    不是因为老人舍身救自己的恩惠,而是对老人愿意守护干净信念的行为的敬重。如果只是被救,顾客可能会一应如常,根本不会露出来什么戚戚神色。在有些人眼里,这样可能有些薄凉,但在顾客看来,这才叫磊落。总有些人,对自己比不过的人、做不到的事,因为做不到就会出口讥讽、践踏,仿佛因为自己做不到,那些壮举、善念就成了假清高、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空中楼阁活傻子。这不对。因为自己受了恩泽才要缅怀、对老人守护信念的壮举反而视而不见,就对吗?

    不妨在老人离去的一天中相同时间里,用夕阳做酒,敬老人一杯。

    不多时,李明蔼擦擦脸上的汗水,问:“要不今儿从外面吃?”顾客点头。少年很快乐呵呵把东西端,两人围石桌吃饭,很久以前石桌前是两少年。

    夕阳渐尽,余晖洒满整个小院,石桌拉出长长的影子。酒香四溢。

    过一会,顾客皱皱眉道:“晚上我告诉你买什么菜,明天我做饭。”

    少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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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再早些时候,方术普世之前,西城这边吃过晚饭后往往无事可干。都是穷门贫户,吃个饭都要趁天没黑,除非哪家做买卖的要筹备第二天的货,谁舍得多点灯熬油?夏夜暑气蒸腾难以入睡,饭后的闲谈都摸黑做在街口树下。现在不一样了,有家境稍稍厚实的,就会在院子里悬上一颗羲和石,一入夜光亮亮一大片,石头上面盖个芭蕉叶向下拢着光。然后街坊四邻都聚拢过来,男人们凑一起打叶子牌,赢钱多的会主动留下几文钱给主家做分润,女人们就摇着蒲扇说闲话。

    在有羲和石之前,月光和星光就是西城的公共烛火。那会大家都是去几条街外的老银杏树底,月光大亮就还好,如果只有星光或者有些阴天,城西多土道,雨泥泞晴坎坷,行夜路就要多加小心,有句话叫“黑泥白石反光水”,就是在没有羲和石前穷人们夜晚辨认路况的老话。

    今晚的月亮就很好。

    前几天晚上,李明蔼都会自己拿一个扇子,在院子中摸黑坐大半夜,捱着蚊虫叮咬。等夜稍稍深些,邻人家将羲和石囊住、人群散去,街上敲起宵禁鼓了,才返回屋子里摊开自己的地铺,修习握固法睡觉。今天则不然,李明蔼刚刚坐下摇扇子没多久,蚊子还怎么没聚拢,已经换回青衫的年轻人顾客也推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从院子里晾衣杆下站定,然后身形稍稍跃起,整个人就躺在了细竹竿上,轻飘飘,晃荡荡。

    李明蔼嘴巴张了几下还是没说话,自己起身走到屋门前,吱扭扭把门关上。

    这帮山上仙师飘逸是真飘逸,也真不会过日子。不知道不关门是会进去蚊虫的啊?

    几个院子外,打叶子牌的叫喊声吵吵嚷嚷,远远传来。

    顾客躺在晾衣竿上,衣襟宽袖竖垂。李明蔼也平躺在石桌上,靠着石头的清凉透过黑色薄衣短暂消解热意。

    月光如水。

    顾客眼睛望天,远远问:“喂,你觉得,利用和求助的区别是什么?”

    少年问:“你这仙法会让邻居家听得见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