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穿过梅林的清幽冷风,吹乱老农鬓边垂落的华发,吹动屋檐下排排新笔,次第荡起涟漪般的弧度,碰撞出零散沉闷的轻响。

    轻响声中,一行放低了语调,问道:“先生是否也曾于礼部南院参与科试?”

    老农面颊上被岁月镌刻的皱纹颤了颤,垂下华发乱舞的头颈,语声酸涩:“二十年前,老朽正值青春盛年,自恃才高,于礼部南院进士科场作下讽谏诗赋。巡场主考见到老朽诗赋,斥为不敬圣人,当场撕毁老朽卷子,命人将老朽拖离试场。”

    经受这番折辱后,老农从此自绝科举,弃了书卷,隐居西明寺,甘作一花农。光阴流转,迄今已寒梅著花二十回。

    颜阙疑听得不胜唏嘘,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一次不顺的科试竟葬送了老农的一生。

    将不堪的过往翻晒日光下,老农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咏梅诗确是老朽所作,含章在何处?青衣书生又是怎么回事?”

    一行目光巡过满院新笔,落回老农身上:“先生若肯再去一趟礼部南院,答案自会揭晓。”

    老农嘴唇发颤,不愿回忆更不愿涉足的羞辱伤心地,于他而言,抉择自是艰难。一行并不强人所难,给予他足够时间权衡。

    日影渐渐偏移,老农攥紧手心,面色苍白:“为了含章,老朽愿去。”

    三人从角门出了西明寺,坐上马车,向北驰行。

    至此颜阙疑仍然迷惑,希望一行能提前透露一点讯息,奈何一行在车内闭目端坐,握住持珠的手放在膝头,颗颗捻动的菩提珠,如同计时刻漏,一下下敲在心头,令人不由跟着保持静默,甚至陷入冥想。

    老农也闭目不言,眉头紧锁,不知在深思什么。

    去往礼部南院的路途并不远,一个时辰后,马车停靠。

    礼部南院,大唐士子倾尽才情的试场,是无数人平步青云的荣耀起点,也是无数人坠落深渊的噩梦终点。

    老农望着气派风雅的南院匾额,咬紧了牙关。颜阙疑在心中慨叹,希望这一趟能让礼部南院对老农的过往伤害能消磨一些。

    一行与礼部南院守卫将领沟通几句,三人得以顺利通行。又过几道门禁,有人内外传禀,及至进入南院,便有一个中年书吏疾步迎来。

    “是京中盛传的那位一行法师?”中年书吏神色激动,向着三人中姿仪明秀的僧人一揖到底,继而又双手合十行了出家礼仪,有些语无伦次,“可算有法师肯来搭救我等,法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对了,小人姓李,是南院书吏。”

    一行还礼,平静问道:“礼部南院发生过何事?”

    李书吏一脸憔悴,压低声线,简洁明了作答:“闹鬼。”

    颜阙疑离得近,听得分明,身上顿时窜过一股寒意。

    李书吏不介意法师身边随行的两个不明身份之人,也无意了解,只热情领着一行深入科场,细细讲起夜中闹鬼经过。

    “……我打开廨门,同我一起巡夜的老王竟站在门外,说他只是嗑晕了一会儿。我惊得醉意全无,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向不久前与我一起回到廨房并在火盆边烤火的那个‘老王’。”

    颜阙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忙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