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再去深究他们的爱恨情仇,我把我爸的腿收进毛巾被里,瞥了一眼他毫无生气的裆部,问道:“你不是想我妈了,你是想女人了吧?”

    老袁闭上眼睛,露出累坏了的表情,不与我搭话。

    待老袁完全睡过去,就换我坐在他的床边走神。

    这不是我第一次站在与我爸分别的当口,也不是其中最糟糕的一次。那时兜里没钱,医生拦着不让住进病房,我爸在人挤人的急诊间里吊了三天水,期间一连收了三张病危通知。医生都说没治了的时候,我推着他的病床满院飞奔着找人救命,我排队付款时就让我爸收着我的腰包,跟他说千万别让人顺了去,里头有你的活命钱呢。我爸嫌这腰包一股油腻腻的肉膻味,可他仍然抱紧了胳膊。到后来他都浑身抽搐眼睛翻白了还死死将它抱着,我就握着他的手说老袁你争口气,咱们一直活到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好不好?我记得当时他已经完全不能说话,可他流着老泪冲我点头,然后就真的活了下来。

    现在是好日子吗?

    抬眼环视这间敞亮华丽的病房,想着一个男人的“好日子”理应有酒有色,我发现自己并不太感到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于是我冒出了一个荒唐且大胆的念头,我要给我爸找个女人。

    走出老袁的病房,我想起了拘留所里那位能吟一口好诗的老K,给他打了电话,讲了讲我这儿的情况,便问他有没有胸怀大爱的姑娘介绍。

    “你爸……这么快就不行了?”我在拘留所时常把外头的老袁挂嘴边上,所以老K早知道。

    “恩,医生是这么说的,我看着精神头倒还好,反正提前准备着吧。”

    “节哀啊,你千万得节哀。”

    “还没死呢,再说我也不哀啊。”我的声音特别平静,跟那位大主任似的,也真正做到了笑对生死,特别牛叉。

    “嘿,一般人这时候不是哭天抹泪,就是忙着给老人张罗后事,你这样的孝子真是千古奇谈!不过你算是找对人了,公关、模特、还有那些顶痴情的果儿,老北京八大胡同里的名妓,就没我老K不相熟的。关键是你想找个啥样的?”老K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我与他远隔千里都能看见那张眉飞色舞的脸。

    我以前常跟我爸开玩笑要给他找个女人,但没一次付诸行动。此刻我手心盗汗,掩着话筒小声说话,还不时偷瞄一眼周边环境,鬼祟如心虚的贼:“也就是年轻漂亮的,腰得细,最好还有点格调,别是那些发廊里常见的,我爸活一辈子了就开这么一回荤,不能委屈了。”

    “格调,保管有格调!我这儿碰巧有一个,参加过选秀节目,差点就成明星了,你看成不成?”

    “成,你的审美力我放心。那价钱……”

    “那要看你想找人家干什么了,一对一那价钱好说,如果要单挑你们父子俩——”

    “得得得,你别无的放矢又放屁的,先听我说。”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爸这把快入土的老骨头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便跟他说,“就陪老人聊聊天吧。”

    我不喜欢顾遥的经纪人,他留着山羊胡子,骨子里却滑溜如蛇,经常见人伏低,见鬼自矜,一点不比吉良与生俱来就温良恭谦让。

    越与这人相处,就让我越感愧对吉良,也不知道他在日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结识能促使他一往无前的新缘分。

    我即将参与拍摄的那部舞蹈电影,片名暂定为《大舞蹈家》,我与顾遥搭戏,虽不是男一,却也是相当有分量的角色。对于它,我有很多想法,它们常在深夜里将我惊醒,它们就像春天的新笋欲破壳而出,醒来的瞬间我若扪心聆听,就能听见一阵拔节生长的噼啪响声。有时我会按捺不住给顾遥打电话,然而顾遥对此并不热情,比起一支技巧绝伦、情感勃发的舞蹈,他更热衷于按部就班地为自己完成一部电影,比如开机前的宣推就是他近期的头等大事。

    顾遥的团队自有一套说法,大致就是文艺片也有文艺片的玩法,票房不够,奖项来凑。

    对电影人来说这点无可厚非,但却免不了让我有点失落。我忽然怀念起与Skyr她们在排练室疯跳疯舞的日子,我不知道签约对我来说,意味着离舞蹈更近还是更远了。

    与新团队相处一阵子,我发现黎翘的名字也常出现在大伙儿口中,尤其是顾遥。

    “最近黎翘风头太盛了,新出的明星福布斯榜又夺了第一。他的电影部部卖座,就算业内恶评一片,一点也不影响那些国际奢牌疯了似的追在他的身后。”这话不假,黎翘虽与国内媒体交恶,但他一直都是时尚界的宠儿,他是不少国际顶级奢牌钦定的亚洲区唯一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