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璃只想着那位君子素来挑剔,又难于伺候,这一番离宫装饰着实费了自己不少体力神思,却不知合他心意否?又想昔年与他初识,既感念他待自己一片恩深义重,又欣悦于他皎皎颜色、翩翩风姿。自那时起便常怀远志——若得归国,必筑高台兮以藏君子!今朝君子来兮,居我高台,岂不欢喜?

    蔚璃神思游荡间兀自欣笑。忽又听庭前有人呼喊,“长公主,好歹下来先把药喝了。王上就要回宫,定要过来访看,不要让我们难做啊……”

    “我全好了!休要再来烦我!”蔚璃不耐烦应着,又道,“若是玖儿和兰公子入城,再来报我。”

    正说着,自前院跑来一位小宫女,跌跌撞撞,喘息不定,扑至裳儿身前,也顾不得行礼,急急回道,“快……快……报知长公主……大事不好了……”

    裳儿扶住她,喝问道,“胡说甚么!天清气朗的,哪里就不好了!”

    蔚璃闻声已从屋檐上坐起,蹙眉问道,“可是那夜玄公子又在宫外闹事?”

    小宫女仰头望向屋顶,似早已习惯对天喊话,大声回道,“是殿下……”

    蔚璃心下一振,惊慌着站起,险些从瓦片上滑落下来,焦灼问道,“殿下如何?”

    “殿下受伤了……”小宫女慌乱应着,“有个小童子来报信,也未说得详尽……只说殿下负伤,城门外不曾下车便直奔澜庭去了……也不知现下如何……”小宫女惶惶兮兮根本是支吾不全,“侍卫还想细问,那小童搁下句话掉头就跑了……”

    真如寒风乍起,艳阳灼灼下蔚璃只觉浑身一凛,森森寒意自脚下袭来,瞬间如坠冰窟。裳儿在下面看着她驻立瓦上,几有摇摇欲坠之势,吓得一个劲的顿足,总还未忘了缓声劝慰,“长公主莫慌,先等王上回来,事情自见分晓,我这就派人往越明宫问问情形……”一语未尽,却见白衣翩起已然飞檐而去。

    哪里还有闲情等王兄回宫,真若是皇朝储君伤于越境,那王兄怕是也回不了宫了,此间该率群臣在澜庭跪守待罪才是!蔚璃愈想愈是心焦意乱,也顾不得礼仪规矩,只径自取了屋檐殿脊飞度而行,一瞬间便奔至宫门外高阶处,这才想起忘了令人备马备车。正焦灼时,转目看见阶下有一骏马正系于道旁马桩,也不问其他径自飞奔而下,至近前才发觉马匹一旁还坐着二人,倒也未加理会,径自去解缰绳。

    那落坐阶前的马主正是在此闹了一个朝午的夜玄,共歌姬锦书。此刻他正觉腹内饥荒、周身乏力,歌女锦书也苦劝他不若先行归去,改时再来。他歇在阶上正为去又不甘、留又无计而犹豫不决时,忽见一袭白衣翩然入目,一声不响上前便要盗他的马匹。

    夜玄也是又惊又怒,起身劈手夺向马缰,未料却被女子反手回击,一掌推在他肩头,他本就不防,脚下又有石阶羁绊,踉跄退步险就跌倒在阶上,待立定身形,才看清面前女子,明眸星辉,素颜玉色,岂非就是那淇水畔遭遇的烧衣裳毁国书的万恶“妖女”!

    夜玄见下也是又喜又怒,大喝一声,“蔚璃!”再次欺身上前,“臭丫头!不是说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吗!与我打起架来倒也精神百倍!何故欺我?”

    蔚璃回头也认出是夜玄,心下不由大声叫苦,可是此刻又岂有闲情与他纠缠,一时间目色凛然,行止利落,迅疾摘下马鞭,正待扳鞍上马而去。

    夜玄却如何肯再放她远走,一个箭步冲上劈手拉住马缰,质问道,“你即是东越蔚璃,如何那日淇水河畔不肯直言!今时又假说患病,不肯出见,分明有意欺我!”

    蔚璃心下焦忧太子殿下,为眼下这等厚颜无耻翻查旧帐的无赖着实恼恨,怒责一声,“本公主欺你又待如何!退后!”说时举手即是一鞭。

    夜玄闪身避开,手上仍不肯放。蔚璃挥鞭又笞其手臂,夜玄仍固执不去,以致连落数道鞭痕仍不肯放手。

    蔚璃恨及,索性晃手一瞬幻影,直锁他咽喉。夜玄忽觉眼前模糊一片,颈风扑面而来,慌乱之下急急退步,蔚璃趁机夺过马缰,翻身上马,挥鞭驰去!

    夜玄稍稳身形还要去追,被锦书伸手拉住,谏劝道,“公子又何苦?若为结怨倒也不急于此一时,若为泯仇可也不是这样办法啊。”

    夜玄早已恨得顿足,“分明是张牙舞爪,却慌称卧病不起!她蔚璃实在欺人太甚!”

    锦书望着单骑飞驰的背影,不觉叹道,“原来她就是东越蔚璃。倒也不似个养尊处优的娇贵女子。”

    夜玄恨得咬牙切齿,“早同你说了——根本就是个狡诈多端的妖女!”说时才觉臂上鞭伤火灼火撩般疼痛,不由又补骂一句,“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妇人!”

    锦书上前查看,见那袖上已然血迹透出,斑斑点点,一时也只能含笑劝慰,“公子伤得不轻,不若先归去休整,待改日写下拜帖再来依礼求见才是良策。今时她不曾喊出侍卫擒拿公子,想来对公子也是另眼相看呢。”

    夜玄本非受劝之人,若论在平时如何肯听一个小小歌姬絮絮碎语,他本也是立定了心意要固守宫门非要等那蔚璃回来再战,可此刻听到锦书讲出“另眼相看”四个字,倒也心意微动,转目看这女子,未想她絮言淡语倒也颇解意趣,只这“另眼相看”偏又使他另有欣欣然——她当真待自己另眼相看?那这事便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