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梧更是惊叹这位皇子城府之深,计谋之狠,远非她这等浅思陋识可以窥其一二。如今人证物证皆被举出,又何劳再陈列当前。只那一个程门之子便足以说服天下!何况又有各种物证在案。她只是不曾料想夜玄当真胆大至此?她原以为是冤案,是诡计,是另一宗削藩之兆,是另一个青门惨案……实不想其罪属实!

    昔梧惊怔半晌,仍难了悟如何就把自己议成了夜玄同谋,她要演说的原在青门旧案,事关四境存亡,如何就……惶恐错乱之下又急整心神,试图重头再议。

    凌霄君负手阶下,一身孤寒,满心疲倦,只想早早终了眼前纷乱,可以另修精神,另振士气,以便早日赶回去家中护那一众宫门无辜。

    “梧公子还有何话说?”他浅言淡语,难掩疲惫,“给溟王留封家书罢!本君可以赐你一全尸。”说时目色递给元鹤。

    元鹤端出一只托盘,上有一酒,一杯,一纸,一笔,一砚台。

    如此便算结果了吗?所有人都在心中讶疑!

    青濯怔恍恍看向蔚璃,“可是……可是……”他只觉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异样!忠厚良善如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公主姐姐,梧公子是为我青门!该让濯儿替梧公子死!”

    “住口!”蔚璃先喝止他,心下也是各样犹疑,青袖杀人,昔梧顶罪?而这位素来眼中无人的昔梧公子竟无半点攀扯推诿之意!虽说她闯军营是为翻找夜玄,可是两次寻机要杀莫敖,当是为青门仗剑罢?她倒底是以怎样巧计哄了青袖杀人?又想到她方才分明言说未尽,讲到有远比“诛杀满门,府上千人,军中万人”更惨烈的事,又是怎样事?玉恒强行断其言论,又倒底是怎样的讳莫如深?

    “且慢!”蔚璃喝住昔梧欲拾毒酒,幽幽念道,“梧公子话未讲完……”她又仰头看向玉恒,这些年是否错信了这位君子……“殿下何不让她把话讲完?”

    玉恒怔了片时,凝眸看住面前这女子竟有片刻忘言。此样危局还要受她诘问吗?她果然起了疑心,多年情义便也就此不顾了吗?曾经彼此相约——绝口不提当年事,她又何以毁约?真真要推他入绝境吗?

    “璃儿……”他轻声唤她,一如往昔,只是当下才知何谓四面受敌,“你想听甚么……”

    “就说说当年的更惨烈事……”她讲来字字铿锵,泪光盈盈。多少年,她也忌讳旁人提起旧事,只怕徒添心痛;又或许当年事当年人,原该一一过目,历数踪影,铭骨作碑,剜心成墓,才好祭奠亡魂!

    玉恒惨笑,所谓忠臣,所谓挚友,是指她而言吗?她如今是要同自己清算旧帐了吗?那些年救她出霜华,送她归故里,助她兴邦国……这些个恩义又可以算在内吗?原来死一个小小的莫敖,不只是皇宫凶险,也不只是归家无路,更更惨烈是与她互生嫌疑,自此渐成陌路,终至互不相容!

    昔梧此刻凝视面前毒酒,心下亦是百感交集,她虽抱定必死之念,可此样结局却非她所料。那些未曾说尽言透的旧事,可还要一一道来?说给蔚璃听吗?她逆得了这天下大势?怕是不能罢!她羽翼虽丰,可是心志不坚!无论怎样惨烈过耳,她亦或恼他,亦或怒他,亦或怨他恨他,可终是不能弃他如陌路!终不能与他分天下!那便是无用的!

    “我若说与长公主听……”昔梧目色平静,既无将饮毒酒的惶恐无措,亦无贪求生机的卑微祈望,“长公主可以护我昔王族上下无失,邦国太平吗?”

    蔚璃愕然:凭自己——一个越国女子?怎样可以?可转念又想:言说旧事竟至国破家亡吗?那又是怎样旧事?

    昔梧见她怔怔然也只是轻笑一声,转头又问玉恒,“我若立誓终身不言,殿下可否恕我一条性命?可否放桐儿归国?可否立誓在你有生之年不犯北境?”

    玉恒亦是忍不住哼笑一声——那溟王还真拿她当作嫡子教养呢!论勇有强勇,论智亦敏智!只可惜她心有痴念,误了此生!

    “梧公子倒底还是贪生!”他故作闲意言说,想化开此间阴晦,“死罪倒也可免,活罪却是难恕。毕竟莫敖因你而死!至于昔桐,他已自请为我宫中乐师,愿往帝都见识中原繁华,我亦应他,必不至害他。而你北溟国……尔等能守臣之本份,我必施君者仁政!”

    昔梧冷笑,“所以,殿下还是要拿我祭那莫敖,以安抚莫家?”

    “岂非是你咎由自取!”玉恒亦回以清冷颜色。

    “那么——”昔梧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殿下是要割我舌头,还是剜我双眼,亦或断我手足……”

    “殿下!”青濯忽然大喊,“无论梧公子领受何刑,青濯都愿代他受刑!”

    “濯儿!”蔚璃惊得大叫,“休要胡说!这事与你没有半分干系!”

    青濯哀戚求道,“公主姐姐,梧公子是为我青门受罚,我又怎能坐视不理!何况长姐与梧公子同罪,青濯愿代长姐之罪!殿下要施怎样刑罚,我都愿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