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痕遍布的后背对着我,让我想到刻上沟壑的山脉,我吻着那些狰狞的,凹凸不平的伤疤,联想到那无垠星空中撕裂星云的旋风在荒野嘶嘶作响,脱落的墙皮落了床尾一地,我始终感到那是我幼年在森林迷路时偶然遇见的深谷里跨越不过去的鸿沟。

    他动情时软化,身体好似由棉花做的垫在我身下,他缄默时又似一堵墙,我试图让他回望我,我舔舐他的耳垂说大逆不道的情话,但他除却手臂小腿的微微颤抖以外,便没有任何回应,他似沉默的山,塌陷的山。

    曾几何时我爱着他讥讽的语言,我不知爱为何物,在他牵着我手来到星舰上的屏幕前,那冷淡的神情和手心微凉有力的触感在很多年中是我每晚的缠骨毒,我包在他偶尔违反规定给我带的糖果包装纸里闪亮晶莹剔透的情欲,犹如梦魇也似本能地想象着他那双雪未融的锐利绿眼在水雾中融化染上绯红。

    当我真正可以触碰他包裹在军装里锋利精巧的身体时,我吻过他腰际奉承于性,一直到他也为反复的高潮而疲惫,我同他念年少时在战斗的间隙里写下的月露风云,就像他曾经为数不多的柔情那样,在他手心一字一句写着辗转的诗词,他不曾鉴赏也不曾理解。

    我在他最宝贵的星舰上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手指颤抖虚弱,身下的穴口因为交合撑得发白,他脸上满是溢出的泪水滑过他锁骨和乳晕,一直到小腹,我顶着他腿心说,路辰,路辰你理理我。

    他绿得几乎幽深又失神恍惚的眼睛回望我,我的倒影笑了,他被我的手用力掐住脖子,很奇怪,明明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这个画面,无一例外在对他复杂难言的情感里手颤抖不止,但当我真正扼住他乖顺毫无反抗的喉咙时,我的手稳得好似铁钳,他脸上泛着窒息的紫红像我曾经突发奇想却在某次意外中养死的鸟,那时我把它葬在我的床头,日日忍受那股腐臭,我问他,这是爱吗?

    这是爱吗?我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曾言语也无法言语,我柔情抵上他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烧的额头,他的高温好似唯一的生命征兆,我轻声说,我觉得我爱你,路辰。

    他手无力地覆上我愈发收紧的手腕,发出野兽般轻微嘶哑的声音,我一直盯着他的瞳孔,就像十三年前他第一次带我去到那个世界,我什么也不懂,站在高处的边缘俯视那破败的城市,不知道任务,更不知道这里生活着怎样的生命,只看到这里常年的哀悼,河水流淌在血管里无法回头,冰冷苍白的玫瑰吞噬了所有房屋,张扬又温柔好似穿着丧服的女神吐出的气息萦绕在灰色的天际。

    我抬头望见他一成不变的绿色眼眸,那中间小小的没有感情的孔洞,我不知我剩下的一半青春都要在此度过,被他亲手推下这里收割一个以丧钟为食的世界,我拉着他的手问,这里是地狱吗?

    他瞳孔涣散,我终于慢慢松开手,他被自己的涎水呛了几声,狼狈不堪,他痛苦的神情和往日的平淡混杂在一起,他脸上胡乱散落情欲眼角泛红脖子上的勒痕也红得好似一条项链,除此之外便是将死的青紫和他浑身将逝的苍白。

    我的手放在他脖颈旁仍能感到他喉咙艰难的滚动和紊乱大口的呼吸。滚。我听见他暗哑疲惫的声音这样说道,我试图从里面挖出深藏的情欲,他绿眼上仿佛病入膏亡得蒙着一层雾,只剩根部的残肢被我失控的另一只手挖出一个血淋淋的洞,里面像他冒水好似温柔乡又似乎想夹断你性器的穴口一样不断流出无法愈合伤口里半透明的脓水,他无法抑制地颤抖,像人偶坏掉的发条。

    我又一次想起那个世界,到底是不是他推我下去呢?不清楚,仿佛在某个绝望的夜晚抹去了那样,他的眼神模糊不清就似他难以预测的温柔,我躺在地上看着被尖顶刺入的灰蓝色天空,鼻尖萦绕着泥土流出的血液腥而淡的味道,我在未来想起那时猜测我那时的表情,被敬爱的养父抛弃在一片废土上,大概和他那时的表情一样。

    他面对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我在最后几乎碾压地打败他时,他本露出一个淡漠而真诚的笑迎接着这失败的一刻却看见我提着那把型号旧得堪称仿古的剑,那把他亲手交给我叫我拿来练手的剑,没有抵上他的喉咙留下一道血痕,而是在他错愕的眼神中砍向他无力瘫软的四肢,那银白的利刃深深插入他靠近肩部的肌肉,他因为疼痛失去视觉只有眼睛酸痛地无神地睁着,剑缓慢地,一寸一寸带着恨意地深插进去从剑刃旁溢出脓血,又猛烈地拔出再次捅入那个大张的血洞。

    他白色的西装彻底被染红好似开出的花,发出布料闷闷的破裂声和刺入皮肉的声音,我几乎是狼狈地在一次又一次艰难地插入中勉强砍断他的四肢,露出白色的骨头和断得不是很干净的筋肉,他断去的四肢还在因为生命的顽强偶尔震颤,他的呼吸微弱不可感受只是在我插入时猛得挺起胸部,像一条濒死的鱼眼睛翻白着发出生涩组不成句子的声音,我终于在那一刻意识到,他是一个多么难以杀死的人啊。

    思绪再次回笼,他的身体犹如断尸躺在我手边,我抱起他好似抱起一个将碎的花瓶,他轻不可计又因为四肢的缺失显得小得像个孩子被我怀抱在胸口,他微弱的生命体征和不断从穴口溢出的白浊滴在地上发出的微妙声音在我的脚步中不断荡开。

    我把他放在那个他在没有成为我阶下囚时最爱躺的那个小船里虔诚地吻着他颤动的眼睫,上面放满了盛放的属于那个世界的苍白玫瑰,他在花香中好似死去的蝴蝶翅膀最后一次震颤,我本该满怀爱意,却只在那恍然间从幻觉里拔地而起的黑色教堂里感到无尽的空虚,那虚假好似他星舰里藏住的星空,那真实是他逝去的生命在冲刷怨恨和……爱?

    你爱我吗?我问,谁都没有回答,我已经在毫无收割经验的情况下忍受着饥饿感走了三天,是他救了我,当我单手扶着墙感受那空洞的风在无边的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的街道里徘徊带来死去的错觉时,他眼前的门忽然打开,我呆愣着看着那扇门,他说了我和他相识以来唯一一次的话语——请进。

    我走进去后终于看到他的全貌,他坐在教堂属于神像的中央之后,无数黑色的帷幕歪七八扭地挂着挡在他身前,显得破败又寂静,他穿着一件被蛀虫腐蚀的婚纱,戴着黑色的只能隐约看出一点他忧郁的美丽与你那个所谓父亲别无二致但更加柔和的外貌的头纱,那死寂的暗色好似他已经是一个头盖着布长眠的尸体,无数的管道宛如血管插在他背后让他的坐姿稍微倾斜仿佛被臃肿不堪的怪物吸食骨髓的罪人。

    他微仰着头似乎没有看我,只有教堂的彩窗投下斑驳惨白的光,碎成一片片曾经如同神明怀抱着他忧伤孤独的身影,映照着最后的故事和一个人守候世界死亡的寂寞,他静默好似我曾经听过的故事里站在河边永远不去的黑影,轮廓覆上一层轻柔洁白犹如夜晚流淌的小溪那样灵动的月光,残忍又悲悯。

    他似乎终于微微垂眼望向我,他的身前摆着不知曾经何用的食物,我没有任何犹豫就抓向那些食物,我甚至感到血液冲上大脑带来的昏厥,久而未进食的痛苦被食物咀嚼后带来轻微饱腹感微微缓解,我不知道此时的我到底如何,也许如同高原山头上狂奔的牛群那样令人悚然引起惊天雪崩,气喘吁吁浑身鲜血面目全非的公牛那般露骨痛苦在世界的边缘低啸,他注视着不发一言,只有萧瑟的风吹过他略显单薄的身形。

    我闻到樟脑丸的刺鼻气息和潮湿犹如死亡的气味,抬头时终于看清他怜悯平静的绿色眼睛,犹如蒙尘的翡翠镶嵌在屋顶,教堂纯白肃穆,曾经的长天蔚蓝透绿,天外的妖魔隐在密云之后,他冷漠端庄,月光在他锁骨上积成一滩,而此时一场倾盆暴雨忽然下落。

    那暴雨无休无止,连沉闷的教堂都变得透亮发腥,我全然忘了如何摆脱这个境地,我大多时候将这里当成一个避难所,他偶尔照顾我,即使他从未从那个霉味遍布的座位离开,他包容又惘然好似一个幽灵,我从未感到离爱如此之近,他不会要求任由索取,他苍白犹如人偶的身躯瘦弱又完整神圣,被我轻易地抱在怀里惊讶地发现他不是瓷做的而是柔软好似月亮带有莲花的清香的,也会在情潮中泛红颤抖不知所言的人。

    我又想起那个身居高位的人,但他的身影缓慢侵占我的某一部分记忆,我隔着头纱吻他的眉眼唇边染上他泪水的湿润,我无需在那厮杀的考场上为了赢得他的欢心在鲜血里气喘吁吁看向他只有微妙神情的脸,我在暴雨中拆解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幽灵,无数次想掀开他的头纱却被他阻止。

    一直到某一晚我抵着他的额头说我爱你,他震颤着高潮腿间涌出水流覆盖了整个交合处,他大抵真变成了一个哑巴,即使如此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终于掀开了那头纱,他没来得及阻止,我看见他绿色透亮的眼睛在夜晚的雨中映照着星河,穿过城市的极光,恐惧如同流星闪过他的眼尾又随即被平静如同湖面的神色覆盖。

    很多年后我感到那便是名为路辰的生命在最后一刻的共性,而他的脸在那一瞬间腐烂,好似早已死去的尸体失去了回光返照的魔力,他浅绿美丽的眼睛变得浑浊,皮肤一片片脱落带着腐臭味和脓血,露出他雪白的优美的骨架,而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就像我现在做的这样,看着那个名为星之提督的生命死亡,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