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钟声响起时,佩兰小姐正从马车上往下跳,手工的鹿皮靴稳稳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她挥手示意管家不必扶她,她是一个轻盈的人,不需要步梯也能轻松地上下马车。

    黑色的群鸟从钟楼里飞出来,飞快掠过街道,消失在天空里。

    佩兰小姐呼出一口白气,感慨道:“原来今天才换成冬令时啊。”

    管家接过她手里的皮箱,毕恭毕敬地答道:“是的小姐,或许他们应该提前一个月。”

    的确很反常,四月不到就开始升温,十月一过就开始下雪,十一月更是大雪不断。对于阿米特隆这种山谷地带的城市而言,夏季和冬季都来得太早了。虽然宫内的气候专家给出了充足的解释,但人们提起今年反常的气候时,还是会忍不住提到那头黑龙。

    佩兰小姐前一段时间又被召去了皇宫,她收到了新的加急订单,依旧是二十套崭新的冬季衣裙,搭配了厚绒的花边长袜,考究的手工羊皮手套和宽沿帽。依旧是国王身边的女官转交给她的,但和上次不一样,这次订单有着相当丰厚的酬金,足足顶上她一年的盈利额。想必是下单的那位先生良心发现,为上次狮子大开口感到惭愧,把钱补上了。

    她今天没有回店里,而是亲自跑了一次厂商,这笔订单前两天已经完成了,她需要最后核查一遍成品,明天送去店里。

    佩兰小姐一直坐在桌前工作,她太过专心,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直到管家来敲门,她才陡然惊觉,天已经彻底黑了,虽然时间往后拨了一个小时,但哪怕是调整前的时间,对于晚饭来说也已经太迟了。

    管家带来了两封信,一封是来自佩兰小姐父亲的家族,另一封来自神秘的戴根先生。

    落在前一封信上的目光不屑而冷漠,不用看她也知道信里都是什么令人作呕的话语,佩兰小姐打开了另一封信。

    流畅华美的斯宾塞体像花朵般点缀在雪白的信纸上,佩兰小姐读了两行就忍俊不禁。

    “……那里的男人都喜欢穿着长得迈不开步伐的袍子,我曾见到一位不苟言笑的先生不小心被自己绊倒了,出于法师高贵的尊严,他不得不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用更加庄重的表情向周围的人致歉。我斗胆猜测,或许他们的脸是在一次次绊倒中,对痛觉渐渐迟钝,才变得这么僵硬……”

    读到这里时,佩兰小姐的左手抵在嘴边,无意识地轻轻咬住指甲,忍不住发出轻微的笑声。她的目光在信纸上移动着,目光里的喜悦溢于言表。管家先生站在一旁,看着喜上眉梢的女主人,只感到深深地忧虑。

    “反倒是女士们,她们善于打扮自己,无论什么样的季节都休想阻挠她们大放异彩,当然,我必须承认,您在她们当中也一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或许我的赞美太直白太浅显了,但我希望我的言辞并没有让您感到不悦,当我走在那条街上的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写信把这一切分享给您。”

    佩兰小姐笑得花枝乱颤,连连摇头,外面风雪怒号,但佩兰小姐如沐春风。管家先生清了清嗓子,他深感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了。

    “阿莱亚小姐,我恐怕得提醒您还有另一份信。”中年的管家单手扶了抚圆镜框,他的语气竭尽恭敬,脸上的表情却在唱反调,“老爷非常牵挂您,他在等您的回信。”

    佩兰小姐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扶着棕木书桌站了起来,神情冷冽。那双高跟的皮靴在地板上踩出沉重的响声,哪怕踩着这双鞋,她也没有管家高,但她此时在睥睨他,她高高昂着头,气势俨然如一位尊贵的皇储,而不仅仅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女裁缝。

    “回信?我现在就可以回复。”她冷笑着捏起那封信件,慢条斯理地把它撕成碎片,“我只说一遍,请您好好记住,然后转告牵挂我的好父亲,我对卡神托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五六七皇子全都不感兴趣,佩兰家的血统低贱,无意染指狮子高贵的血统。”

    管家叹了口气,他向佩兰小姐深鞠一躬,沉声道:“我明白了,我会代您回信给老爷。虽然我不想扫您的兴,但我希望您注意那位戴根先生。”

    佩兰小姐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如果目光能变成一把剑,那她的目光削铁如泥。

    但管家仿佛看不见她眼中的怒意,自顾自地说:“我已经搜查过了,阿米特隆只有两家人姓戴根,但他们看上去都不像是那位戴根先生的亲属。那位戴根先生恐怕根本不属于阿米特隆,他的五官看上去不像绿石的人种。”

    “我当然知道。”佩兰小姐的怒气收敛了,“他或许是远东人,他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或者施瓦特兹人。”

    她当然知道戴根先生身上的诡异之处,他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毫无绅士风度地朝她撒了谎,这个谎言拙劣到佩兰小姐忍不住当面问了出来,当时戴根先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还好您看出来了,因为我没想好怎么圆这个谎。

    他从来不刻意隐瞒什么,同样地,他也不会和盘托出。

    那是一个神秘的男人,总是刻意表现得平易近人。佩兰小姐觉得自己是晕了头了,居然会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三番五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