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围着张旭阳,夹菜的、倒酒的忙的不亦乐乎,张旭阳很是爽朗,性格是很好相处的那种,亲热而不失礼数,学识渊博又健谈,尤其是谈到国内外的一些见闻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悦兮兄妹渐渐都喜欢上了舅舅,更是下定了要把舅舅留下来的决心。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李博楠一家和张旭阳互相之间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大家会更融洽。

    一瓶白酒喝完,晚餐就基本结束了,张旭阳的脸微红,看得出来心情很好。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吴阿姨泡好了茶水,悦兮和哥哥都没有坐沙发,搬了两张小椅子坐在茶几对面,张旭琳夫妇和张旭阳坐在沙发长椅上。看着妹妹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围着自己,一副求真相的样子,张旭阳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欣慰,妹妹这一家人和谐幸福,家庭氛围也是温馨有爱,看来妹妹这些年过得不错。

    张旭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好奇这些年我去哪里了,我会把这三十年的事情都给你们说说的,不过要全部说完估计三天三夜时间都不会够,我先捡重点给你们说吧。”他放下茶杯,转头看向旁边的张旭琳,“琳琳,你还记得三十多年前你在京城读大学的一年暑假吗,我从瑞士过来看你。”张旭琳点点头,“记得,你本来说待十天的,最后待了一个月才回去。”

    “就是那年夏天,我在京城遇到了让我一见钟情的人,他叫吉野新一,他来京城旅游,因为迷路遇到了我,我也对京城不是很熟悉,于是我们一起照着地图寻路,后来又一起游历了京城故宫,一起去爬了长城。吉野家在日本神户,他曾经在上海留学4年,中文还算流利,我们用中文夹杂着英文交流,还闹了不少笑话。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记得那年京城特别热,太阳每天都是明晃晃地,但是都没有吓退我们的热情,我们骑着单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梭,那段时光真是无忧无虑,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张旭阳声调低沉,语气舒缓,慢慢地陷入了回忆中。“后来签证时间到了,我必须要返回瑞士了,我们两个难分难舍,这才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超越了同性朋友之间的情谊,但是当时情况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于是约定,要是一年时间都无法忘记彼此,他就来瑞士找我,我们互留了通信地址,各自回国了。”

    “吉野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悦兮难掩好奇,小心翼翼地问舅舅道,“舅舅,你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吗?”“吉野呀,是个特别温和的人,脾气很好,说话斯文有礼,长得很秀气,很容易害羞脸红,总之是一个很好的人。”说到爱人,张旭阳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张旭阳停顿了一会儿,陷入了回忆,在座的悦兮等人都静静地等着没有催促他,良久,他继续讲述道,“回国后,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往来。吉野是学航海技术的,他的造船手艺非常高超,是吉野家祖传的手艺,传到他这代已经是第十代了,他又是家里的独子,要想离家去瑞士可以想象有多难。但是一年之约到了,吉野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了瑞士,看到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绝不负他。”

    张旭阳捧过热茶喝了一大口,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对哪个人这样动心过,我们爱得深沉而热烈。刚开始我没有告诉家里,我们两个在苏黎世市中区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为了签证,吉野找了个国际组织志愿者的工作,我就在家族企业跟着父亲经营家里的制表厂,那段时间我们都觉得非常幸福,彼此感情越来越深厚,一年以后我们决定一辈子相守到老,于是我把吉野带到了父母跟前。父亲那个人琳琳你是知道的,传统又保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平时温和的他勃然大怒,把我关在了家里,把吉野赶出了家门。我当时心急如焚,生怕吉野受到伤害,连夜从家里翻窗逃了出来。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下着大雪,我从家里出来在雪地里摔了不知道多少跤,等我推开花园的篱笆,就看到吉野蹲在墙边,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都快冻僵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痛哭失声,我知道这辈子我已经离不开他了!”说道这里,张旭阳的眼泪蓄满了眼眶,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张旭琳伸出手来轻抚着哥哥的肩膀。

    张旭阳捧着热茶的手有些颤抖,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那晚我把吉野带回了租住的公寓,当晚他就发了高烧,我想尽了办法还是没有把他的温度降下来,最后送到了医院抢救,被医院诊断为肺炎,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这次生病伤及了他的肺,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本来身体就不好的他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出院的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切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工厂也不再给我发工资,我把银行存款都取了出来才刚刚够支付吉野的住院费用。我也曾经回去求过父亲,请他看在我和吉野的感情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被父亲拒绝了,他把我的衣物打包丢出了家门。无奈之下我在苏黎世开始重新找工作,吉野因为身体不好也丢掉了国际组织的那份工作,我得赚钱养家。但是可悲的是,我的工作从来没有超过了一周的,有朋友告诉我,是父亲动了手脚,他想通过这种方式逼迫我回到家中。”

    说到这里,张旭阳表情复杂,脸上纠结的样子让人揪心,“当时我很是愤怒,但还是忍耐着,我四处打着零工,做过送货员,做过收银员。本来想着这样也可以维持生计,没有想到父亲做了一件让我无法容忍的事情,他动用政府关系要把吉野驱逐出瑞士,我这次没有忍住,冲到公司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大发雷霆,当着公司人的面宣布把我逐出了家门。”张旭琳捂着嘴难过地说道,“怎么会这样,父亲他怎么这么狠心?”张旭阳拍拍妹妹的手接着说,“没有办法,瑞士已经容不下我们了,我带着吉野开始了到处流浪,因为吉野的身体不能承受严冬,我们就选择了出海,去了北美、南美,吉野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很快在远洋商船上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和尊重。我们做过船员,遇到过海盗,还在加勒比的海岛上和土著人一起生活了近十年,那里热带干燥的气候很适合吉野调养身体。”

    悦兮听得热泪盈眶,她哽咽着问道,“舅舅,你们可真不容易,难道这三十年你们都漂泊在外吗?为什么没有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张旭阳看看悦兮,目光里都是慈爱,“这些年我们也分别给家里写过家书,但是都石沉大海,我们想着家里肯定还没原谅我们,所以就一直在外面没有回家。在加勒比的海岛上我们居住的时间最长,我和吉野教当地人造船,改进工具,他们给我们提供住所和庇护,那段生活很简单也很美好,当地人虽然野蛮,生活条件很差,但是很讲道理,他们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们,对我们就像家人一样。我们坐商船离开的时候,酋长还塞给我们好多的香料和宝石。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反而是自诩文明社会的国家,对我们总是充满了恶意。”

    李悦东突然插话道,“舅舅,离开海岛你们又去了哪里?”张旭阳面露苦涩,“说实话,我们是打算在海岛上终老的,但是吉野的身体不好,海岛上缺医少药,一个感冒都会是致命的。我也是下了好久的决心才带吉野回归社会的,我们先去了巴西,然后又去了哥伦比亚,基本南美洲的国家我们都走了一遍,每个国家都待不长,对外我们都是兄弟相称,虽然都是亚洲面孔但是长相完全不像,这些国家对华人也比较排斥。最后我们去了美国纽约,那里对同性恋的容忍度最高,我们一直在那里生活,后来还做了结婚登记,举办了婚礼,我们终于得到了社会的承认。直到去年吉野突然染病离世,我把他火化了,骨灰带回了神户,洒在了他故乡的大海里,这是他的遗愿。”

    张旭阳老泪纵横,“都说落叶归根,我们就像浮萍找不到自己的根,只有死了才得以回家。”听到这里悦兮忍不出哭了出来,李悦东把妹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膀,自己默不作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李博楠递过面巾纸给舅兄,安慰道,“斯人已逝,哥,你也别太伤心了,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张旭阳擦了眼泪,转眼望着旁边伤心不已的妹妹,“琳琳,请原谅哥哥的不辞而别,父亲当初对我说过,我们父子死生不复相见,我知道自己不孝,但是我没有办法辜负吉野,真的,你原谅我好吗?”张旭琳泪眼朦胧地看着哥哥不复年轻的面容点点头,“哥,我怎么可能怪你,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纽约我经常去,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就离自己这么近,你让我情何以堪。”说完泣不成声,懊悔不已,去年哥哥就联系过自己,那个时候他刚刚失去爱人,被自己无情拒绝的哥哥该会是多伤心,自己怎么可以这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