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正邪?

    须纵酒甫一出生,在宗门学艺长大,到独自行走江湖,从未听到过类似问题。

    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为殷梳答惑解疑,他略一思忖说:“正邪如同善恶之分际,顺益为善,违损为恶。”

    殷梳低头想了想他的话,摇起头来:“不对,不对!你现在说这些正邪善恶区分,可是你刚刚分明说,按照武林规矩,和湮春楼有关的一律处死,分明在这武林之中是以出身区别正邪的。”

    须纵酒一怔,他见殷梳如此执拗于这个问题,又耐心解释道:“湮春楼劣迹斑斑、无恶不作,列为邪道并无不妥。”

    “照你这么说,就因为出身湮春楼,便笃定是邪道,就该死吗?”

    须纵酒看着殷梳,她也直视着须纵酒,她的眼角微微地挑了上去,眼眸明亮得不像话,让人移不开眼。她那双平日里天真无邪的杏子眼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锋利,今日她突然反复纠缠着索问答案的、他平日里觉得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竟让他有顷刻的为难。

    他压了压心里涌上来的怪异感觉,用武林正道奉为圭臬的道理一板一眼地回答她:“出身魔教,应该也是有过摒弃邪道的选择,但他们选择助纣为虐,那便只能划为邪道了。”

    “真是他们选择了邪道吗?”殷梳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向前压了一步,“你看那米铺老板的儿子,那米铺老板那句话说的并没有错,他一个垂髫小儿他能懂什么,他爹教他要他故意撞我捡我的耳坠引我下地窖,他便就那么做了,他还能自己从这件事里辨明正邪善恶,还能觉出他爹爹做得不对,还能自主违逆他爹爹不成?”

    她的话滔滔汩汩:“你出身世家,出生就被定为正道,多的是人教你如何顺益顺理,可是就如同米铺老板那个儿子一样的孩子,他们生出来之后,耳目濡染的都是魔教行事,纵闻道,然犹迷。他们若是要同你一样懂得这世间这所谓的正邪之道,或许要花上你数十数百倍时间,到那时还能如何矫邪归正?就因为这无法选择的出身,他们怎样才能踏上你嘴里的正道?可能大部分人就像你我眼前这些人一样,直到殒了命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竟然在世人眼里是错的,这是因为他们命里生来就带着罪吗?”

    山坡下地牢门前被绑着的人已经尽数被押进了地牢,只剩下寥寥几个护卫在后院里站着岗。待殷梳说完这么一大段话,话音落下,才发现后院里竟已是这样的寂静。她的声音清甜,语气也并不激烈,须纵酒眼前似乎看到了惊涛拍岸、浪抑飞舟后的江堤,海浪奔涌咆哮尽兴后退潮的海滩。

    他看着殷梳,少女的眼睛黑白分明,但世间万物好像并不是都能分放到这两种分明的颜色里。

    见他久久不语,殷梳伸手拉着他的衣角,用她一贯娇嗔又无辜的语气讨饶道:“对不起敛怀,我不是故意要和你抬杠……可能,可能我确实就是可怜那些孩子和那些妇人,才在这给他们找理由,找借口罢了。”

    须纵酒在她之前那一个接着一个不给他喘气机会的疑问里满脑子混混沌沌着,她的话不停地在他脑海里盘旋着。

    还没等他定下神来,殷梳惊诧了一声,绕开他往前走了几步,不悦道:“那谁呀?”

    须纵酒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满园春色间行着一个娉婷的身影,万钰彤正朝地牢这边走了过来,而她身边跟着一个挺拔的男子。

    须纵酒看了看殷梳明显不虞的神色,回答她道:“那是玲珑阁的弟子,玲珑阁几日前刚到临安城,应该是来准备参加万堡主寿宴的。昨日刚巧在东市遇到了寻人的万小姐,于是结伴到了米铺,也算是给我们解围的人。”

    “那些黑衣人明明都被你打败了,哪里还需要他解围?他今天怎么在盟主府,还跟着万姐姐又是什么意思?”

    殷梳完全听不进他的话,瞪着眼看着两人,远远看着竟觉得他们并肩而行有些亲密,她跺了跺脚提着裙摆朝万钰彤一溜小跑了过去。

    “万姐姐!万姐姐!”

    万钰彤有些诧异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殷梳,停下了脚步。她见殷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上前去拉着她,拍了拍她的背:“跑慢些。”

    殷梳顺了顺气,挽着万钰彤问道:“万姐姐怎么来这里,是来看抓的那些人吗?”

    “小梳怎么在这里?”万钰彤亲热地拉着她,看到她身后跟来的须纵酒,颔首道:“须少侠。”

    须纵酒也朝她致礼,和万钰彤身旁的那个男子也互相打了招呼,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试图往万钰彤和那男子中间挤的殷梳。

    殷梳扬着脸,冲那男子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在我们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