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熠的这个皇帝弟弟,在做皇子的时候就十分循规蹈矩。二十岁冠礼、次年大婚,二十四岁的时候皇长孙出生。即墨锦可以说是完全依照着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的规则,仿佛人生轨迹被早早规划好了,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照着做便行。

    今上这位皇后是先皇帝在世时替他选定的,是当时的尚书令高域的嫡长女——高颖恩。高家娘子才貌兼备,品性温良,如今想来先皇帝当初指婚的时候,大约也是打着选未来皇后的主意才挑了这位的。

    既然是钦定的正室,即墨锦也给予了高颖恩足够的尊重,婚后数年皇子府一直都只有这一位皇子妃,哪怕婚后两人只育有一子,即墨锦也没有纳过侧妃,是到了继位之后,才由群臣上奏建议皇帝充盈后宫的。不过先皇帝的热孝未过,所以除了皇后,其他妃子的册封一概延后,如今终于出了孝期,皇帝想给后宫的妃子晋封倒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皇帝册封贵妃,又是打算在元月新春时举行册封大典,这不是一件喜事么?只是就算要提前告知,也不用特地让静海卫这样急匆匆、煞有介事地传信来吧?谢观南不太明白,静海卫的机密通信渠道难道就是给这俩兄弟书信聊天使的吗?。

    “是不是喜事还真不好说。”季熠把来送信的柳慈遣走了,说一时写不了回信,让他别候着了,转头就一脸莫测地坐在榻上发愣,谢观南来问了,他才回过神来,说了那信上提到的具体内容,“元月要册封的是两位妃子,刚生了小皇子的杜氏封淑妃,而贵妃封了王氏之女。”

    自古母凭子贵,尤其今上子嗣还不算多,才得了新皇子的杜氏本该是贵妃的不二人选才对,哪怕是她出身门第不够,至少也应该一视同仁,把贵妃之位空着,册封一位育有皇子的妃子,位份却还排在没有孩子的妃子之后,确实有些不寻常。

    “雷霆雨露俱是皇恩,也没人敢去争不是么?”谢观南不好妄言皇室的事情,而且他没懂季熠这么在乎这件事的点在哪里,但更奇怪的是皇帝这个时候专门让静海卫传这个消息过来,“他册封妃子还特地提前告诉你,难道真是问你的意见?”

    谢观南寻思着也不像是有这种可能的,来回消息再快也得几天时间,册封仪式肯定是早就开始准备的,皇帝在昭告天下之前先让季熠这个亲哥哥知道,可能只是想表示一种尊重吧?

    “因为王氏之女是我舅舅的女儿,是我的亲表妹。”季熠没好气地蹦出这句,显然他这个哥哥并没有感觉到被尊重,反而还像是被人打了记闷棍。

    “啊?”谢观南后知后觉地又点了点头,他实在是和季熠厮混久了,已然忘了先皇后就是出自琅琊王氏,但……这么一说不是更奇怪了么?

    “可不是么?我那表妹去年才及笄,这么火急火燎就给送进宫,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二郎这禽兽,居然对一个小自己一半岁数的小丫头下手。”

    谢观南看着季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季熠今日这反应也有些不同寻常,话说得很密但又不成章法,显然是心里还没整理好,但又觉得好像不说点什么更不舒服似的。他一会儿的意思像是在责怪自己的舅舅急着送小表妹进宫,一会儿又好像在嫌弃自己的弟弟老牛吃嫩草。只是想到被这么埋怨的人是今上这位九五至尊,又觉得眼前这情形有些滑稽。

    琅玡王氏曾经是先皇帝大一统前期十分倚重的士族势力,王氏人才辈出,除了没有出过特别厉害的武将,在其他领域的文人名士都是拔尖的,就算是后期先帝有意扶持生下了今上的卢氏,也依然没有完全拔除王氏在朝廷的力量。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因为王氏的子弟出色得太多,几乎遍布每个重要的位置,况且王氏并没有犯下过错,先帝也不可能为了弹压王氏而伤到国家元气。

    季熠身上有王氏的血脉,背后又有悦知风这样的悍将,本该是稳稳能坐上皇位的,但如今他已经远离京畿,龙椅上那位,又为何偏挑这个时候重新把王氏拖下水呢?无论王氏之女多艳冠群芳,皇帝此时册封她为贵妃,也一定不是因为男女之间那点事,皇家本就不会有单纯的婚姻。

    “有没有可能,他这是在向你……或者说王氏示好呢?”谢观南犹豫着说,毕竟从名分上说,季熠的舅舅今上也是要尊称一声国舅的,既然王氏依然在朝中有地位,皇帝想拉拢一下并非不可能。但这事儿往深了想就难免越想越复杂,上一代的权力倾轧,这一代的朝堂局势,可能就算是季熠,也会因为远离皇城多年而没法估算到所有可能性吧。

    季熠没有再说话,神情怔忪地沉默着,谢观南觉得他可能想自己静一下,所以走出屋子去让人准备些点心。睡了个午觉精神是恢复了,但上午出门消耗掉的体力急需食物来补充,季熠可能还沉浸在他那小表妹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给拱了的消息里,但他可得先顾着两人的五脏庙。

    西南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阴晴不定,才不过两个多时辰的光景,不但雨停了,连地上的水都收干了,让上午那场细雨,简直像是妆点在离人心头的愁绪。走到前院时遇到了冯肆,他说正要去给季熠报信儿,悦知风到达第一个驿站后见雨很快停了就接着赶路了,路上一切安好,到下一个落脚安顿的驿站会再有飞鸽传信回来的。

    谢观南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一路打点安排还有这层意思,问了冯肆,这也不是悦知风或季熠特地吩咐的,而是素来如此。睿王也好,齐王也罢,包括后来也不常王府的悦青都是这样,但凡不在一处住着,就要靠这套通信联络互相确认安全。过去睿王妃还在的时候,自然消息也是要递回王府的。

    说到王府,冯肆难免有些伤怀,说如今因为睿王妃不在了,悦知风和悦青经常在外各忙各的,王府总是空荡荡的,他们这些跟随睿王时间比较久的老人,还是觉得尽管富贵至极,但睿王一家还是过得太寂寞了些。放眼京城里,莫说皇亲国戚,就是品级高一些的京官,哪家不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本来添了小世子,还以为王爷总算是能过上含饴弄孙的好日子,谁知道第一个团圆年都过不上……”冯肆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住了嘴,“唉,人老了,就爱唠叨,谢郎君莫怪。”

    谢观南一边摇头一边岔开话题说自己饿了,冯肆忙说厨房早就备着点心了,这就送过去,让他只管回屋等着便好,另外顺便拜托谢观南把悦知风的消息带给季熠。

    被冯肆这么一念叨,谢观南才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琢磨了一下,确实他从得知悦青要北上开始,就觉得这一串事情,好像有哪里存着些古怪。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年节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什么样的要紧事不能让人把年过了再说?但如果皇帝是要在元月就搞点大事,那确实是不能等的。

    “你知道悦青是几时出发吗?”回到屋里谢观南先说了冯叔让带回的悦知风的消息,跟着便问,“老师说不去和悦青碰头,是不是因为他也知道悦青立刻就要出发,是赶不及等他过去见面的?”

    季熠显然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老头顺嘴提了一句,他们夫妇或许能赶上去悦青的岳丈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