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人可真会把玩人心。”谢观南只能想到这一句了,难怪是后来能当皇帝的人,季熠的阿爷心眼子比他是只多不少,“老师最后还是看到了画吧?”

    “那自然是看到了的。”季熠回忆了一下,皇城的一切距离他实在有些遥远了,他现在想要回溯些细节也并非那么简单的事,“那幅画以我来看,新奇多过精彩,并非不好,只是那种画风我们没见过,势必会觉得新鲜,要说画本身,确实也算是画得很像,可若让我朝擅长人物画的名家来画,我认为也不会输它。”

    但当时那画对悦知风的冲击是不小的,他后来与先皇后见面、继而熟识之后,也曾尝试为其画像,但因为之前受那幅画的刺激,总是觉得若不能在风格上另创一个新的画法,不足以证明自己的画超过了对方。

    “绘画流派各有所长,就算是名家大家,想要再创一个风格也非易事,老师未免有些过于执念了。”但谢观南又一想,悦知风这辈子做过的事情有多少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以他的才华有这般执念还真未必做不到,“只是后来他忙于征战,能停下来拾起画笔的时间太少了吧?”

    “是这个道理,老师开始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后,需要他去思考和执行的事情就更多了,绘画一事最终还是被他抛到了较后的位置。”季熠想着,他到西南后悦知风教他画画时露出的表情,应当还是有那么几分当年凭笔墨丹青纵横画坛的写意风流的,“虽然没有时间完成那时的心愿,但那点固执的骄傲依然如初,画不出他理想中的,他宁愿不画,所以那之后他再没有画过我阿娘,仅有的几幅,都被我阿爷珍藏,最后也跟着他下葬了。”

    季熠说悦知风其实做人从来都是这么一以贯之,对画是如此,对陇右军也是如此。先帝把这支军团交给他,他就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了,不惜举家迁徙也要在西南亲手带着。

    “所以,就不能让老师遂了这个心愿吗?”话题又绕回了这里,谢观南觉得既然即墨家如此了解悦知风,就不该这样盯着陇右军。

    说一千道一万,谢观南并非不能理解今上要做的事情,毕竟他比季熠那皇帝弟弟的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出生就是在这太平年间,也是身受那些有效改制的得益者,他确实说不出什么违心去抨击良政的话,他只是不忍心看到悦知风难过。

    “我此去江南也同二郎说过,陇右军这些年并没有补充兵员,事实上裁撤不裁撤西南三道的折冲府,只是一个形式,若干年后,不需要他做什么,陇右军也将不复存在。”季熠说他给弟弟的意见一直都是徐徐图之,让时间去解决问题,“这是消极但伤害最少的办法。”

    皇帝改募兵制所以征兵权已经收归朝廷,也就是虽然陇右军兵权在睿王手中,但他已经没有征集新兵的权力,陇右军现存还有多少兵力就是多少战力了,再往后也只会逐年减少,季熠的意思是让陇右军在这一代自然消耗殆尽就直接封存进入历史。

    “既然是这样,那苗大和苗二如何还能去?”谢观南还是第一次听说睿王没有征兵权这个事儿,那按理说苗家兄弟已经没有正当渠道进入陇右军了,“难道是替补他们父亲的名额?”

    季熠笑着摇摇头:“陇右军从来也没有替父从军这种传统。他们能去是因为老师没有募兵制的征兵权,但朝廷也没有剥夺他接受百姓自发投军的权力,这本就是府兵制时期留下的旧规,既然在西南并未强制实行募兵新规,有人主动投军时就还是按照旧规行事。”

    但就像季熠说过的,新的募兵制能推行的前提是新的税收制度,本朝的两税法已经大大改善了老百姓交税的灵活性,那部分为了避税而将从军视为出路的百姓有了更多更好的生活方式,以那种心态自发投军的人数已经非常少了。

    “老师也知道这些,所以他是很清楚陇右军未来命运的,是吗?”谢观南从未听悦知风提过,但想来应是如此,只是听到了这里,他没法不对季熠又有些意见,“这个‘拖’字诀,不能算是无为而治,只能说是投机取巧吧?”

    其实谢观南没说得太直白,“无为而治”的应该是皇帝,至于季熠,确实只能用“投机取巧”来形容了。

    悦知风对先帝那毫无瑕疵的忠心,对季熠视如己出的偏爱,以及对陇右军根深蒂固的责任心,都成了即墨家两兄弟的筹码。他们固然是没有要害悦知风的心,但把心思全用在了算计一个为社稷、为即墨皇室呕心沥血了大半生的人身上,也谈不上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

    “是我阿爷留下了这道难题,我不知道目前这解法是上策还是下策。”季熠的声音里透出了沉重,“但你信我,我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