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霏瘦了不少,面容依然秀丽,只是添了几分憔悴。她穿着不算太新却整洁的素色襦裙,身材苗条却不显得纤瘦羸弱。以容霏的姿容若是施以粉黛必然在人群中如花中圣品般大放光芒,但她日常示人却总是素面朝天,似乎从不以自己的容貌为傲。

    谢观南素来是对容貌姣好的人会下意识多生出几分好感的,但对于容霏,他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这是一个坚韧到让人不禁会钦佩的女子,谢观南不允许自己以同情或怜悯的态度去面对她,但是容霏所经历的事情,又让无力去给予帮助的他非常无措,所以每次谢观南见她,都仿佛突然变得口笨舌拙,很难安排好自己的措辞。

    容霏原本在厅中拿着一个包袱,正在把里面的东西拿给田莺看,包袱里面有些衣物和玩具,看着都是簇新的。田莺虽然眼神中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盯着新鲜的东西不放,反而不错眼地只是看着容霏,通常这孩子面对外界的反应都是“没有反应”,所以她这样看着容霏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她们之间的感情非常不一样。

    谢观南看出自己的出现似乎打断了屋里这一大一小的交流,虽然田莺并没有在说话,但他能感觉到,这对特殊的母女方才应该是正以她们习惯的方式在沟通。这一来谢观南的表情愈加显出些尴尬,身为不速之客的局促让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应闻溪跟着跨进门来,招呼了一下容霏,说是谢捕头找,又轻轻推了一下谢观南的手肘,将他让去了屋中的禅椅上坐。

    容霏对进屋的两人行了礼,又蹲下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田莺的额头,然后将孩子牵到应闻溪身前,把那只小手交到了对方手中:“劳烦应娘子带莺儿去吧。”

    容霏回身细心将打开的包袱整理好,一并也交到了应闻溪的手中,道了句谢,然后表示她有事要同谢观南说,希望向善堂暂借这方寸地片刻。

    “容娘子客气了。”应闻溪虽然同容霏只有几面之缘,和谢观南却是熟的,不但因为嘉义坊邸舍一事,也因为这是悦庄交待过要上心的人,知道凡是谢观南的事,只以他的需求为先,万事小心伺候着便是,“两位自便,我安置了田莺再吩咐人送茶水过来。”

    “我和容娘子只说几句话罢了,应娘子不必麻烦,今日本就是我冒昧来打扰了。”谢观南忙拦住了应闻溪,言明不用再吩咐人来伺候了,他坐不到一刻功夫就要走的,“我也不和娘子客套,你自去忙吧。”

    这两句话一说,应闻溪懂得察言观色,自然明白谢观南是有事单独找容霏,这位有捕快身份,衙门的人要做事她不能问,更不可让人来打搅,于是点点头不再赘言,牵着田莺先退出了厅堂。

    和容霏的镇定自若一比,谢观南觉得自己倒显得有些扭捏了。容霏见到他的反应,不像是他追过来找人,而更像是容霏在这里静候着他似的。思及此,连到了嘴边的问候都仿佛卡在了牙关,谢观南一时竟找不到适合作为开场白的言辞,最后还是容霏先开了口。

    “谢捕头一定觉得我行事古怪,起初你劝说让我将莺儿送来善堂时我拒绝了,如今又主动将她托付给这里。你当初是一片好意,我那时未能领会、心中还对你多有怀疑,今日正好向你赔个不是。”容霏并不知道谢观南在纠结犹豫什么,落落大方地对他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礼,端正且认真。

    谢观南也是此刻才知道为何当日容霏会拒绝他的提议,原来她并非逞强,而是谢观南和善堂本身没有取信于她,所以她才宁愿自己一力承担起照顾孩子的重任。

    “信任本就应该是双向的,没能让你产生信赖不是你的过错,是我的问题。”谢观南笑着摆摆手,只是好奇既然一开始他就已经被拒绝了,容霏后来又怎会主动把田莺交给善堂。

    “嘉义坊住的都是贫苦百姓,大家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靠自己,撑得下去就过一天,撑不下去便认命罢了。”但容霏在那样的地方生活很习惯,别人见她貌美,以为她在嘉义坊过苦日子是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日子反而才能令她安心,“其实地动的时候,我便发现谢捕头你是不太一样的人。”

    谢观南有些意外,他的印象中,地动时田衡家的房子损坏不严重,所以后来只修葺了一番,容霏他们一家应该也没有在当时受到过救助而是靠自己顺利逃生的,容霏这话从何说起倒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谢捕头既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晓得,纵然是在寻常日子,我都是眼观六路的,何况那种时候。”容霏丝毫没有要掩饰自己行为的意思,甚至因为她确定谢观南已经清楚她的身份,如今说起话来反而更放松了许多,“我看到你和县衙的人忙碌了一宿。”

    容霏说话的语调一直都是平淡没什么起伏的,就算是她这样美貌的妇人以如此冷淡的表情说话,总也是让人会觉得她有些凉薄的。但谢观南几次见面,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她的这种冷漠,比起热情得叫人不知道怎样应对的女子,容霏的冷至少不会让谢观南立刻产生焦虑。

    还记得刚知道容霏真实身份的时候,谢观南都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她,最后还是隐瞒了自己知情这一点,再看如今面前的容霏,她却能这样坦然地面对一个捕快,这该是何其强大的内心?

    “分内之事罢了。”谢观南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捕快衙役,本就是干这个的。”

    容霏抬眼看了看谢观南,仿佛对他的回答有些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更直接的疑问,接着道:“天亮时又有城防军赶来,很快整个事情就得到了控制,老老少少都被妥善安置。”

    谢观南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以为容霏只是在说明最初对他留有印象的事件,地动对普通人而言确实是件大事,他是去救灾的,被看到和记住也并不奇怪,但容霏表述的语气似乎并不仅仅是在说事情本身,也不独独是在意他一个人。

    “虽然当时拒绝了谢捕头的好意,但我一个人照顾莺儿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身边太需要人,而我很难做到时刻陪在她身边。”容霏终于又说回了自己,“就在我苦苦支撑的时候,谢捕头又到嘉义坊筹建邸舍,让莺儿白天可以有地方去、有人陪伴和照看,我才好腾出手来做些活。”

    谢观南并不否认,去嘉义坊设邸舍确实是因为田莺给他的启发,但这事能在短时间内做成,还是因为季熠和悦庄先建了善堂,他不敢独揽其功,他这么回答容霏之后,对方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