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南在西雷山顶住了两天,好吃好喝被好好养着,没人捆他、更没人看守限制他自由。季熠说过他随时可以走,但还是希望他留下来养几日伤。作为主人,季熠的热情、友好、体贴与无微不至简直是全天候地包围着谢观南。

    所谓的“伤”,其实只是他的左臂被那名叫冯肆的大叔卸了关节而已,当晚就给接回去了,连卸带装,谢观南一共就痛了两次,都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一切就结束了。

    但来都来了,既然季熠坦坦荡荡不怕他看,那么谢观南决定就大大方方在这个匪巢里排摸一番。

    这两日他早出晚归,季熠也不问他做了什么,只是叮嘱他一起吃晚饭。到了第三天,谢观南不往外走了,大咧咧直接坐进了季熠的书房。

    山顶总共不过二十多间瓦舍,住民不超过四五十人,一多半还是不会武功的山民。平日里就和山下随处可见的百姓一样,白日劳作,夜晚休息,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可,没有怪异才是最怪异的地方吧?

    谢观南从京城被调来此地还不到十天,衙门里众人倒也跟他说了些县内事,无非是基础的一些民情,多少住户多少良田,几条巷多少店。如今想来,这些同僚表面恭敬,实则虚应,还是没把他当自己人,不然为何唯独谁都没有和他细说过关于西雷山的一切。

    他是个异乡人,初到本地总有些杂务,开头几日一直住在县衙,那天是领了旬休才去租了个小院儿安顿好,看时间还早所以去县衙搬行李,可巧就撞见了报案的人。

    “你没穿公服,山上的人不认得你。”季熠看到谢观南把一双长腿直接搁在他的书桌上,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把桌面上的书往边上挪了点,倒好似是为了空出更大的地方让对方搁腿,“冯叔也不是想抓你,是你先动手的。”

    这两天来,季熠已经让冯肆来跟谢观南赔过几次不是了,看着那位头发花白的长者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他倒真在心里起了几分愧意。可就因为先动手还被冯肆放倒,谢观南觉得自己的脸至今都还在地上没捡起来,想到这就憋屈。

    季熠说他在西雷山已经住了十年多,而云遮县如今任上的县令才来了不到五年,也就是说他已经和两任县官打过交道了。

    能这么从容面对官差,身边还有冯肆这样的高手,县衙上下居然都没人特地跟他这个新来的捕头提一嘴,谢观南怎么想,季熠也必定不是个普通人。

    “有人报案,老子上山来看到他们按着人家的镖车,我能不动手么?”

    县衙的人上山来后除了谢观南,都跟木头站桩似的,那冯肆夺了镖车也不离开,反而还在那儿晃悠,看到这种阵仗,谢观南自然只能认为这西雷山上的人和云遮县的县衙暗中有什么勾连了。

    “冯叔本想和他们把话说清楚,没想有个新镖师认准了是被劫镖了,拔腿就跑,谁知道他是去报官了。”季熠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半天都没缓过来,他好久没听着这么滑稽的事了,“所以冯叔不是没走,是特地留在山脚等他。”

    “等他做什么?”杀人灭口么?谢观南明知道自己这猜测有些过了,但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他又睨了一眼季熠,心中再次升腾起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话来。

    “自然是送他们过山。”季熠从书架上翻出了一叠本册,放到桌上,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到谢观南边上,“你心里定是觉得我和秦县令勾结,所以捕快们都认得冯叔才不敢和他动手,是不是?”

    不是吗?也就是他这个新来的,没有趟进这云遮县的浑水里,可谓出淤泥而不染,谢莲花思及此不由得将自己的脊梁绷直了几分。

    “这是这几年我这儿的过路账本。”季熠低头从腰间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烟杆,又从随身荷包里拿了烟丝填进去,见谢观南不动,于是用烟杆把账本又朝他那边推了一点,“这账本县衙账房里也有备份,你也可以拿回去对着看,京中六扇门总捕头的弟子,看这些不为难你吧?”

    谢观南看到那几寸厚的账册后,人已经傻了一半,等听到季熠点他师门后,另一半也快停止思考了。

    现在做山匪的都这么霸气外露了吗?他才到几天,来路身家都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他们还敢记账?而且还给官府留备份?

    “我说过好多次了,我不是山匪。”季熠看谢观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摇摇头把烟给自己点上,无奈地说,“你在这里转了两天,都看不出来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吗?”

    说到这个谢观南只能颇为丧气地摇头:“听不太懂这里的本地话。”

    季熠不禁莞尔,他只顾着听谢观南的京音亲切,特地让冯肆他们都别跟他多话,等着小捕头没辙了来找自己,倒是忘了这西南乡音和官话差别太大。也是谢观南性子倔,放着现成的他不问,偏要自己去走访,合着也不过是打了两天的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