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南此刻正捧着茶盏喝,也不好立刻去反驳他。

    那照季熠的说法,也就是今上和睿王之间并不是那么相互信任的关系?

    以史为鉴,君臣离心是最危险的事,何况还是睿王这样指掌重兵的功高之臣,对黎民百姓而言,朝局不稳那可就是头上悬了把刀。

    “倒也没有那么危险。”季熠见谢观南喝完没说不好,便动手点第二盏茶给自己,“先皇帝当年都动了要跟睿王结儿女亲家的念头了,可无论是嫁公主还是娶皇子妃,愣是都没成。睿王对先皇帝是真的赤胆忠心,连外戚都不想当,皇帝也很清楚这点。”

    那看来也不是完全不信任,虽说肝胆相照的是睿王和先皇帝,但对睿王而言,今上也是故人之子,这点情分应该总是在的,而于今上来说,睿王也是先皇帝留给他的巨大财富,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不过这种皇家秘辛在老百姓看来都是高高在云端的事情,是真是假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意的。

    “这些你都是哪里听来的?”谢观南好奇的点在这里,他才是那个在帝京住了二十多年的人,怎么他从来没听过这些,“京城的人对今上和睿王的事总是讳莫如深,其实要像你说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秘辛,怎么就变成不可说之事了?”

    “讳莫如深只是京官们的习性,西南这边住久了,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睿王自傲自信但他确实有那个本事,所以他的自信不会让人讨厌。对朝廷而言,他镇在西南三道绝对是利大于弊,皇帝和他怎么相处,自有他们觉得对的方式。”

    季熠自己的茶也点好了,捧起来喝了一口,自满地点点头,眉眼弯弯、笑看着谢观南,好像个求夸奖的孩子。

    “冯叔没吹牛,你手艺真的不错。”让季熠如愿得到了褒奖后,谢观南也把茶盏放下了,朝门外看了看天色,“你去让人去把兰儿叫醒吧,再睡下去,晚上怕要睡不着了。”

    季熠下了塌去却并没有直接出门叫人,而是凑到了谢观南坐的那侧,单腿重新搁了上去:“我们回西雷山可以不带着这孩子吗?”

    “你没完没了了是吗?”谢观南的声音都沉了下去,但看到季熠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又往回找补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绕了半天闲话,这个槛还是绕不过是吗?谢观南从刚刚就在想,或许今日季熠有这番表现,其实是他的问题,症结也全然不在兰儿,他该面对的事,实在没道理把压力都给对方。

    “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样?”季熠仿佛不嫌这对话绕口似的,“我与你说那些话,是存着破釜沉舟之心的,我不怕等,但你不要总是点一下就顾左右而言他,像是来来回回拿钝刀子在我身上划拉。”

    “季熠。”谢观南不得不承认,季熠的眼神有些刺痛到他了,“这几日忙着救灾,我似乎忘了跟你说,我让你等着,并非是想钓着你,而是之前有件事我一直难以确定。”

    其实季熠从半真半假的接近,到玩笑般试探,再到潭水寺的暗示,已经几次三番在谢观南心中的禁区徘徊了,再多迈一步,他们就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所以谢观南用赏枫之约作为缓冲,让季熠等一等,也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犹豫的机会。

    “我们认识以来,一直是你在不断向我走,你离开住惯的西雷山,甚至还陪着我一起跑案子,我不是草木之人,怎么会无动于衷?”谢观南细想之后,发现他们虽然这些日子一直黏在一起,但不是在跑线索,就是在准备跑线索的路上,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形态,“我怕自己只是习惯了你在身边。”

    “习惯我在不好吗?”季熠下山就是为了能靠近谢观南,找一切机会和借口离他近一些,只有靠得足够近了,才能彼此了解,他以为这是一切开始的前提。

    谢观南摇摇头:“如果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方便、很习惯,那我就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关系。这是不对的,说明我没有担负起我的责任,那也不是你要的,这没有意义。”

    谢观南原本以为自己需要更多时间,所以才定下了赏枫之约,但季熠的脚步远比他设想得要快许多,不断的示好、或故意为之的示弱、努力在他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每个面,这种像是要把心掏出来似的表达,让谢观南不由得也加快了自己的思考。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如何会是没有意义的事?”季熠的表情有些焦灼起来,谢观南明明在表达着好感,但为何他反而会觉得不安,“观南,你把我说糊涂了。”

    可是看到季熠这个反应,谢观南的眉目却松弛了下来,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那日我被埋在嘉义坊的废墟里、身体动弹不得,就只有脑子异常活跃。我后来发现,当时最想见的人是你,还有件事情很后悔,就是在汤馆说喜欢的是你的脸。”

    季熠呆愣了一下,旋即朝谢观南伸出手去,也不顾衣袖把桌上的茶器扫得七零八落,把人抓到胸口紧紧抱在怀里。他第一次露出了没控制好的表情,忽而嘴角带笑,忽而眉心又揪着些不确定的疑问,一张脸上瞬息万变,精彩万分。

    “观南,你不要再说这种让我猜的话了好不好?”

    如何能肯定这种感觉是对的,而不是一时的感动和习惯,就是在看到他露出难过的表情时,心会觉得刺痛吧。谢观南想,其实这件事可能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