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老夫人了吗?”

    甘松摇摇头,“还没,太早了,老人家起来受了凉风只怕要犯病的。”

    益智便不再言语,将大氅轻轻披到跪着的那人肩上,甘松也忙把汤婆子塞到于如歆怀里。

    “公子,起来吧。”益智跟着在他身旁跪下,膝盖骤然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敢想于如歆在这跪了一夜会是什么感觉,打着寒战劝:“老爷这是摆明了不想见您,您就是再跪下去也没用,咱们不如起来,好好想想别的法子。”

    于如歆原本纤长的睫毛上结了薄薄一层霜,呼出的鼻息冒着白烟消散在晨雾里,脸上的表情是种带着绝望的空茫:“你们说,她在那里面,会不会比我现下的处境还糟糕。”

    甘松和益智沉默着不说话。

    于如歆又道:“是我想岔了,她现下,只怕比我要难受千百倍。”

    甘松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其实不明白,于如歆对嘉令这种浓烈的情感由何而来,“公子……她到底哪里好……竟值得让你为她做到这般地步……”他喃喃自语,竟是这样浓烈的情愫,令旁观者望而生畏。

    于如歆张了张口,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半晌才垂下眼睫:“……我说不出……我只是觉得,她哪里都很好。”

    若说当初为她顶撞父亲是出于对权威的挑衅,其间夹杂着渴望被爱而不得的怨怼,但那日在隐虎山再遇,她骑着巨兽自幽密丛林而来,是真的走进了他的心底,他从来没有感受到那样的渴望,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在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欢喜,就连现在,只要预想到她可能会遭受的对待,他就觉得似被万蚁蚀骨,不得安宁。

    就连现在,他虽然是为求父亲出手相救而跪,但何尝又不是一厢情愿地想要替她分担那加诸在身上的万般刑罚,他虽没有和她在同一片土地,但她的痛苦,她欢愉,他都能感受。

    但这还不够,于如歆愤愤地盯向那处禁闭的院门,她本可以不用遭遇这一切的,只要有人愿意稍稍施以援手,但旋即他又委顿下来,并非任何人都能像他一般盼着她好,就连甘松,也不能体会其中滋味。

    于如歆的脸上漫上不正常的酡晕,胸膛忽起忽落,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他费力地蠕动着苍白的唇瓣,紧紧抓住益智的衣服,声音嘶哑:“要是……要是……要是我再有用一些就好了……”要是我再有用一些,要是我权势滔天,我希望的她好的那个人,就不必被围困在那小小一方牢笼,我能张开自己的羽翼,替她撑起一片天空……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他无力地仰倒在地上,十年年了,他还是毫无长进,曾经只能缩在柜子里看着最爱的人离去,现在也只能期冀别人对她的一点垂怜。

    于如歆抬起已经被冻得僵硬的手,祈盼地看着益智:“去豫京,寻我阿兄,告诉他……我知错了……”一股咸腥的液体自他嘴角涌出,甘松惊叫着将它抹去,帕子上沾满了红色的血污,他的周身在不断发抖,却强自咽下了那口腥甜:“求他……帮我……救救她……”

    淼阳县监牢。

    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夹杂着两声谄媚卑微的道谢。

    看守的衙役拎着钥匙,叮铃叮铃地走到关押嘉令的牢门前,解开锁后嘱咐两人:“这人是纪县丞下令要好好看管的,你们动作快些,莫要被人知晓,牵连于我。”

    花妞娘和陈母连连点头应是,说话间又递过去一把桐子:“辛苦您了,不多的玩意儿,您拿去买点酒喝。”

    那衙役不要:“我家祖上也是秀水村出来的,这姑娘是个好大夫,只可惜被人害了。”他竟反过来安慰两人,“咱们大人公正廉明,定能还她一个公道,还请小大夫出去了便宜我几个药钱。”言罢便摆摆手走了。

    花妞娘和陈母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嘉令犹自困在光怪陆离的幻梦中,梦里她还在手术台上,拿着手术刀,提示生命体征的仪器突然尖锐鸣叫,绿色的手术巾蓦然被掀开,露出胡香丈夫那张灰黑而布满死气的脸,他坐起身来,与嘉令隔着口罩凑得极近。

    “你为什么不救我?”他说。

    下一秒,时空回溯,那张死寂的脸变成了陈栓子的,嘉令看着白布缓缓将他的脸盖上,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用力抓住,她转头去看,是琴娘。

    她满脸绝望地质问嘉令:“你为什么不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