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晋阳是知道这是个局,也不好说是不是骗子,这种事情会上当的被害人一般都是些迷障,宁可认了自己技不如人,也不肯认了自己是被骗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可怜这个设局的,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出来找辙,八成儿是过不下去了,这个本事在过去的那些年可吃不饱饭。

    结果这位张嘴一露口音,章晋阳的脸就撂下来了,他可不是现在这些没出过远门,缺见少识的乡土人,大江南北他可是跑了个遍的,这不伦不类的倒口,在后世的相声曲艺里也没少听,这爷们儿口条儿都没捋软乎儿了就出门撂地儿,怕不要让师傅腿打折。

    既然这么干的,那就是个惯犯了,也就不存在什么过不下去了之类的——这样的人每隔几天就过不下去了,钱来得容易,脱手的就也快,他不在乎么,最后十有,都倒霉在这上头。

    这个设局儿的面前摆了四张谱,留出来给人先手的,红黑各半,一色儿俩,章晋阳在一边琢磨了一会儿,这里面有两张谱子是死局,一张谱是和局,剩下的那张,是有机会翻盘的。

    最便宜的那张死的不能再死,能坚持二十手,就是厉害的了,这是他用来糊弄那些贪便宜希图以小博大的半吊子的,看着局面最明朗,实际上每一步都是坑儿。

    最贵的那张是和局,这个人很谨慎,八十块钱不少了,要是真有能拿出这么大赌注的,说明有点家底儿,不好说是什么人,万一性格不好,死活缠上来,也能有个缓手——在下一局假装被逼平了,人家得了脸面,他就安全了,两下儿便(变)宜。

    五十块的那张也是死局,但是局面上还有很多的余子,要是棋力差得多,说不定能诓一诓,要骗得他慌了手脚,说不定有机会,但这个,玩的就不止是棋了,要用些盘外招儿。

    至于二十块的那张,章晋阳有十足把握能翻盘,不知道是他故意选的这种谱,还是他也没研究透彻,失误了。

    不过这张谱子局面最不友好,犬牙交错,是个绞杀局,上来就是狠手杀阵,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章晋阳摸摸兜儿,钱刚才吃饭了,兜里只有十块,刚能够最低的那一局,但是那一局死的最透,是这个局主儿最主要的收入,这么一会儿收了七八张了。

    史兰看着他,一个劲儿的琢磨,有些奇怪,不过她的直觉真准,用胳膊肘怼了怼章晋阳,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的问“我总感觉那个摆棋摊儿的有问题,但是你好像觉着自己能赢?”

    章晋阳动了动耳朵,虽然隔着毛线帽子,但热气儿哈在凉着的耳朵上还是很痒,不过不耽误他冷笑“嘿嘿,当然有问题,这些谱子就一张能赢,其他的都是死棋,这些人看不透,可惜我差了十块钱,不然……”

    史兰想了想,小心的从那个棉袄里面的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来“给你,借的,要利息,你要是赢了分我一半儿。”

    章晋阳诧异的看了看她,伸手接过钱“分你三块,回头送你个钱包,我亲手做的。”

    史兰一扁嘴“谁稀罕了……好看么?”

    章晋阳翻了个白眼,伸手拖着她,仗着人小力气大,从第二圈儿钻到了最里面——这会儿正有个人败下来了,正懊恼的拍脸呢。

    章晋阳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嘿,大骗子,二十的,敢接么?”

    本来正笑眯眯的拍着膝盖的摊主脸色一黑,操着一口冀省口音的鲁省方言“啊~你个不会说话的小力夯儿,什么叫骗子……哪里骗人了?”

    章晋阳一撇嘴,地道的鲁东话脱口而出“哎,你哪里么骗人了?去过鲁省么就敢张口,你师傅不打死你?”

    说完了话,把二十块钱往他选中的那张谱子上一扔,又换回了普通话“别说小爷坏规矩,挑了!”

    他说的挑了,意思就是我要挑战,而且我要赢你,把你挑落马下,只不过是本地人吃字儿为说话快的一个方式,专门有个词儿叫“快口”,是形容这种省略词的——外文的那个,就叫缩写。

    一句话里,行业内专用的快口多了,就成了黑话、切口,江湖嗑儿。

    这个东西,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各地方有各地方的特色,章晋阳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也不过是句子短,嘴上利落,要个气势,可摊主儿是个跑江湖的,眨么眨么眼,他会错意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尤其注意观察眼前这些人,还往不远处看了看,正好看见离他十米开外,那几个站没站样儿,正在那撇儿拉嘴的地痞们,琢磨着,这是本地的地头蛇上来啦,这是嫌我没拜码头啊,这地方有地主子,我怎么就没打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