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节,扶余群山乱生红枫,晨起暮落时分,若处高峰望之,霞光共红枫一色,乘风逐云,赶日望月,可谓瑰丽。

    自乔温靖十年前承继扶余山,更立了规矩——扶余山地势延绵,数十峰错落如棋盘,旁的不论,山庄所处青萍峰方圆五里,若无山牌擅自闯入,触动地界内的机关,生死由天。且其人所在门宗,扶余山自此再无接纳之理。是以青萍峰机关虽不严谨,碍着乔温靖医术了得,江湖上声名太盛,十年来竟是无人敢硬闯。

    今次季宸冒险,一是仗着他来过数次青萍峰,稍知地形;二来他自小与蔺徽言混玩,一些个基本机关机括,确是难不倒他。是以方能一路来到青萍峰下,寻到那处上峰之崖,慢慢爬上来。

    这些话,自是翌日程培风问起,季宸据实以告。话毕,他道:“山主于我有大恩,程兄,恕我直言,贵峰之机关,可防君子,难阻小人。待六安醒了,我瞧着不如让她帮着你们重新布置布置。这山庄上常在的总共便是你们几个,万一真有些邪魔外道上来,岂不是要坏事,以有心算无心,你们如何挡得住?”

    这话中全是一片赤诚,程培风颔首凝眉,却难免疑惑道:“蔺姑娘瞧着年纪轻轻,这机关之术,如何能懂许多?”

    “嘿!别看六安年齿轻,若只论铸剑,蔺门主目下都比不过她。”季宸郑重道:“再说,她是喜机关之术的。人总会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多下功夫。回头你让她一试,不就清楚了?”

    程培风暗道有理,才接了话,道:“山中机关,皆是创派祖师时候藏下来的。早些年里,山中还是有人学着钻研一下。只是近年来大都只研医道,便都没落了。如今便是我,也不过能开关罢了。论起布置,却不知从何而起。今日有季兄荐她,说不得将来我也得在旁边好生学一学——不怕季兄笑话,咱们这山上会武的还真没几个,便是我,本也肯学那些劳什子武功。”

    “乔山主至今未曾收徒,你们便不着急?”季宸暗叹——只怕江湖上名气响亮,而人数稀少者,唯扶余山一庄罢。

    程培风道:“历代山主收徒,首重天资,再重德行。而今——我等尽皆天资难及。能跟着山主修习医道,已是知足了。”

    季宸便不再问,只聊起旁的,程培风一问一答,着实与他名中洒脱之意迥然,倒像个学究老先生。也就是季宸随和话多,竟然一路不曾住嘴。

    及至西厢,正瞧见宋芙儿端着食盘往里走。程培风紧赶两步追上,轻声道:“山主在里头?”

    宋芙儿轻声道:“怎么能不在呢?蔺姑娘这般重的伤,又耽搁了一月,千丝针又哪里是那般容易解的?昨夜里,是山主亲自替她药浴针灸拔毒,后来时辰晚了,便令我休息。我估摸着,只怕山主是熬了一宿,但也不敢来早,怕影响她们。”

    程培风道:“山主秉性素来如此,你快送进去,别让山主饿着。我二人在此候着,不必与山主提起。”

    季宸忙颔首,道:“万勿扰了山主,否则在下如何自处?只请宋姑娘帮着瞧瞧六安她现下可好。若有其他事需要出力,只来与我说,定为姑娘办妥。”

    宋芙儿瞧他知晓事情缓急,点头应了,留了他二人在院中,自去敲了门,待听得乔温靖回应,方启门入内。

    宋芙儿猜测不错,因着蔺徽言伤势沉重,昨夜里拔毒后,过不了半个时辰,竟有发作之相。乔温靖早有所料,在旁守了一宿,不知费了多大功夫,直至黎明时分,蔺徽言毒发攻心之势才稳定下来。乔温靖留在她身旁,一边观她病状,一边苦思药方,若非宋芙儿叫门,她是真忘了时辰。

    朝食拿老汤煮了碗清淡细面,乔温靖闻着汤味,才恍然觉着腹中饥饿。当下三两口匆匆用了,方道:“飞惠那边不能耽误,你让他收拾收拾下山去,不必来见我了。再不去,只怕来不及。”

    宋芙儿颔首应下,忖道:“今岁山牌本已处置完,只突然来了这一位,怕是瞒不住。将来拿个什么说法,山主还得早做打算。”

    乔温靖揉着眉心,无奈道:“难不成看着她白白死在你我眼前?这会子救人要紧,其余的再作打算,也不着急。”

    宋芙儿忙完那头,去陈飞惠处传了话,让他下山发牌。

    青萍峰重复安静,好似只是添了两口人吃饭。季宸心下知晓怕将来会有麻烦,包了劈柴一类苦差,更时不时抽空往山中行猎,有一日幸运地猎到头将将成年的野猪,他高高兴兴在林中杀猪割肉,拿盐巴腌制,再挑回山庄——这下连扶余山过冬的腊肉都备齐了。

    不知不觉一旬过去,蔺徽言仍未清醒。

    这日午间,季宸端着鱼汤兴冲冲来到西厢,隔着屏风,清清喉咙,低声与乔温靖道:“乔山主,宋姑娘让我送碗鱼汤与您补身。”

    乔温靖正用磁石吸针,闻言轻声回道:“且放外头。”

    季宸心知打扰,依言放下,躬身一礼,悄声退了出去。他人在院中,却不曾离开。算算时日,他写的书信只怕还得数日才能抵经南楼。蔺徽言初涉江湖便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剑炉的人知晓,会借机为难,还是先与季东阳通个消息,再图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