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既没有像往常一样顺势玩笑,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直直地站起身,走了。

    看来脾气再好的人,也不愿在今天自寻晦气啊。

    我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补救的欲望。一来妻子宽容,方才的话还不足以让他发怒;二来冬困,我才不愿费脑筋去理这乱成一团的感情纠葛。毕竟夏天都理不清的事情,冬天就能理清了吗?每次聊着聊着就上了床,大雪天做那事可是很冷的。

    总之,过了年再说。我心安理得地靠上椅背。

    都说嫁出去的姑娘,万事不由亲,可家人管不着也并非全是坏处。就好比今天这出,若我娘在此,早在走神那会儿就会猛掐亲儿子大腿,让他机灵一点,摆正自己的位置。

    实际上就算审时度势,她儿子也不是舌灿莲花的主儿,如此强求,只能让场面更加尴尬。更别提事后还得被教训:

    “都成家立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迷糊?跟你说过王家得罪不起,即使心里有气,也得忍着。虽说不鼓励你恩将仇报,可你看看中书省的李大人!”

    ——本朝中书令姓李,单名一个肃字,正是年初上书节流之法、狠狠坑了工部的那位;此公还有另一重身份,那便是京城天字一号上门女婿:天字一号的能干、天字一号的俊俏、天字一号的好性儿、天字一号的没钱。简直是岳父们梦寐以求的女婿。

    可惜忍辱负重三十栽,翻身踹飞老岳丈。如今已是连黄阶都评不上的不孝子了。

    也亏我娘说得出口,这话要让王遗朱听到,不得撕了她?可见本人这笨嘴拙舌的毛病并非毫无缘由,乃是家风如此。

    除此一条,姜氏家风还有来自我爹的部分,那就是怂。

    怕当官的、怕读书的、怕有钱的、怕带刀的,长在市井,头一条便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然而做小伏低总有尽头,别处受的气,总归要在品级更低的、功名更小的、财力不足的、武功更弱的人身上撒出来。拜高踩低、欺软怕硬,就好比我仗着王遗丽心胸宽广冷落他,却不敢在他发酒疯的弟弟跟前造次。

    叫我“淑娘”就“嗯”,叫我“扶摇”就“欸”;骂我眼瞎就“是”,嘲我谄媚就“对”。他还吐我一身,搞得人是没有半点脾气。

    王遗丽端着醒酒汤走过来:“摁紧了摁紧了,不然咱俩都得换衣服。”

    我硬着头皮压到王侍郎身上,可不敢下保证。当年同为翰林时,这人就是出了名的酒品差,醉后不光“哥哥”“弟弟”地一通乱叫,还生出一把子怪力,最高曾创下两女三男的连胜记录,均是偷香不成被揍飞的。

    王遗丽掐着他下巴灌药,一股醋酸味弥漫开来,半碗下肚,还真让他醒来了。

    王遗丽觑了眼弟弟脸色,说道:“又是酒又是汤的,夜里还有得闹。扶摇去睡吧,这儿有我……诶,撒手!”

    话未说完,某人就闹将起来,床上一阵骚动。眼见得战局朝着兄弟互搏发展,我忙取了空碗遁走,还贴心地替他们掩好房门。

    除夕守岁,厨房里灯火通明,当值的女佣包了饺子,我进去时她们正坐在一块儿边吃边聊。

    花儿接过碗放在灶上,问我说:“少爷吃饺子么?包了白菜猪肉馅儿的。”

    宫宴结束得早,年夜饭吃到一半,王遗朱就回来了,随后便是兵荒马乱,姜宅的主人之二仍是半饥不饱的。

    于是我道:“煮两碗搁到食盒里,我待会儿给丽娘送去。”

    花儿便起身下饺子。剩下两个老婆子给我让了座,去边上生新炉子烤火,嘀嘀咕咕地,就连吃的也堵不住八卦:

    “吴婶子家二柱怎没见回来?”

    “婶子都不在了,他回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