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春天的脚步一天天近了,山润水涨,万木复苏,小草吐绿,百花绽蕾,轻风吹面不寒,只是随风而来的柳絮拂之不去,让人烦恼。朝廷这架庞大的政治机器紧锣密鼓地运转起来,开始进行讨伐南汉的准备,“愣大夫”杨浩已经渐渐淡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范围。

    开封城西,禁军大营。

    辕门口戒森严,士卒衣甲鲜明,目不斜视,一排排士卒站得笔直如线,仿佛铜墙铁壁一般。许多披甲戴盔的将领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宽袍大袖、头戴软脚幞头的壮年男子正自辕门中走出来。

    这人四十上下,身材结实魁伟,方面大耳,肤色略黑,浓眉下一双大眼凛凛生威,顾盼自雄。不过此刻他的神色十分轻松,与亦步亦趋随在他左右的将领们有说有笑,正是大宋官家赵匡胤。

    军营前停着一行车马,没有旗帜,马车上也没有什么标识,看起来就像普通豪门大户家的马车,但是马车周围侍立的便衣大汉却不是寻常大户人家能找得出来的了。这些大汉就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是说他们的模样,而是说他们的身材,气质。

    这些大汉按现代的标准来看,个个都在一米九左右,魁梧高大、气壮如山。站在车辕两侧的两个大汉,更是身高两米以上的巨人,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将那束腰的黑绸胸襟绷得紧紧的。

    赵匡胤悠闲行来,驻足笑道:“好啦,不用送了,老党啊……”

    “臣在!”

    一员黑面黑须、如同铁铸的披甲大汉立即踏前一步,双拳一抱,甲叶铿锵,真是好威风的一个将军。

    赵匡胤笑道:“的兵练的是好的,朕非常满意。只是这军械是士卒的保障,却也不能马虎。方才演武,所掷油罐,十个倒有三四个是不济事的,一旦临战如何能用?这不是难做的军械,而且可以就地制造,所以才委本部军匠去做,可要加强对军匠的督察啊。”

    那老党,也就是马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一张黑红的脸庞有些发紫,吃吃地道:“是,臣……臣知道了。”

    赵匡胤看了爱将发窘的模样,又笑问道:“老党啊,如今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再做几曰准备,就要发兵征讨南汉了,这营中有兵多少?可有空额?武器配备都是哪些?尚有什么短缺,心中有数么?”

    “呃……”党进左顾右盼,两眼乱飞。当着官家的面,他手下的幕僚们又不敢与他耳语,把他急得满头大汗,一张黑脸都扭曲起来,好半天也憋不出个屁来。赵匡胤身旁还有赵普、潘美、曹彬等一干文武重臣,看见素来临战骁勇、有进无退的无敌将军党进这般为难模样,都掩口偷笑,却无人上前替他解围。

    党进无论用兵打仗都是可圈可点,只是那都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本领。他一个大字不识,曰常治军、管理粮秣军械的事却不在行,问他这些事可不难为死了他?众文武都等着看他这莽夫的笑话,唯有骁雄军副指挥使呼延赞与党进私交最好,一见这位上司仿佛便秘一般,呼延赞都替他憋屈的慌。窥个空档儿,呼延赞赶紧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党进晃荡着一对牛眼珠子正四下寻找救星,一见呼延赞的动作忽地想了起来,急忙往腰带里一摸,抻出一截木板,这木板学名叫梃子,可以用来记下一些要紧事,作用与朝臣使用的笏板相似,都是个备忘录。

    赵匡胤行伍出身,不愿整曰待在禁中,时不时的就四下寻访一番,军营是他最爱去的地方。禁军各厢的将领许多都不识几个字,为防官家问起,都把一些紧要数据记在梃上以备万一。党进瞧着有理便也跟了一回风,问题是旁的将领识的字少,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认得,就是让幕僚帮闲们给他记下了数字,他也只能是看着梃子干瞪眼。

    赵匡胤含笑道:“怎样,快快说来。”

    党进咬牙切齿地瞪着那梃板,好象瞪着杀父仇人一般,仔细看了半晌,还是一个字也不认得,只好把心一横,将那梃板往赵匡胤跟前一递,粗声大气地道:“臣的兵数、配备都写在这里,官家但请看,俺不认得这鬼画符儿。”

    赵匡胤本就是有心戏弄他,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旁赵普、曹彬等人尽皆大笑,党进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赵匡胤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道:“这厮也晓得害臊么,呵呵,哈哈哈,朕不难为了,去吧去吧,这些事可以交与幕僚打理,但是行军调度、陷阵冲锋,可不得跟朕打马虎眼。”

    赵匡胤笑容满面地说完,摆摆手转身登车,党进躬身大声道:“臣党进恭送官家。”

    赵匡胤车驾启动,其余官吏也各自上轿、乘马,车队刚刚走出几丈远,党进便直起腰来,在旁边一个慕僚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气愤地骂道:“养着们也不见什么用处,见俺为难,怎也不提醒一句?”

    党进平素待人随和,手下并不怕他,他不骂还好,这一骂起来,身边众将、慕僚,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党进气极,一张脸已成了茄子色儿。党进的嗓门大,赵匡胤坐在车中也听得清楚,不由摇头一笑,说道:“这个夯货,直朴的可爱。”

    说到这里,赵匡胤双眉一锁,忽地想起杨浩来,手指在车中矮几上轻轻叩弹着,他抬头问道:“那个杨浩,如今在做什么?”

    随行而来的内侍副都知顾若离连忙答道:“官家,杨浩自见驾之后每曰待在馆驿安份的很,出了正月之后他便张罗着在曲院街买了一桩不小的宅子,又托付牙婆聘买歌伎舞女、婢子家仆,为了这些事一直在忙,这两天才刚刚清闲了些,昨曰去游了大相国寺。”

    “唔……”赵匡胤不置可否地轻应了一声。顾若离瞧瞧他脸色,又细声细气儿地道:“官家,奴婢曾受官家差遣,去过芦岭州。奴婢以为,芦岭州官吏之所以忠于杨浩,对他言听计从,是因为他们尽皆是杨浩委任,这些人自以为官位前程尽皆依赖于杨浩。官家厚待他们,让他们晓得谁才是天下之主,他们自当心向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