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七年正月,皇帝降旨飞燕台,命其采选秀女,以充宫室。消息一出,前朝臣子大多心中欢喜,记挂着天子如今年少无子,或许可将自家子侄送入宫中搏一搏前程;后宫妃嫔却无不愁云惨淡,顾影自怜之余,只盼着莫有什么天姿国色入宫,迷了陛下心神。

    不过,秀女终归要选,飞燕台专司此职,在八方关切之下更是利落迅速地理出章程、名册,未出两月,便自全国各州召集了千余名家世清白、健康适龄的良家子入京,初选后留下三百人在临芳院学习礼仪,等待殿选。待选期间,皇后会不定时派出尚仪局女官前来观察秀女品德及女功,将表现优良的五十名秀女另成名册,初定为妃嫔待选,其余为女官待选。

    一番折腾下来,直到四月中旬,殿选的帷幕才正式拉开,秀女们被分为五人一组,立在斜芳殿外等候觐见。日头高照,秀女们的薄薄衣衫浸了汗水,立久了连最初的精气神也散了去,好如一朵朵饱满鲜艳的花渐渐都蔫了下来。此时若有两三个气色好、精神佳的,便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出——平平无奇的许家三姑娘,便是因此出了彩。

    待她所在一组的五人入殿时,上首皇太后目光如炬,一眼便瞧见了这姑娘精神颇足、不显弱态,再细瞧,只见她神态不露胆怯紧张之意,举止毫无行差踏错之处,心中便是一赞,不由道:“这姑娘精神不错,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微笑,将手中名册递与太后瞧,说道:“母后眼光极好,这许秀女贞静恭让,品德上佳,确是妃嫔之选。”皇太后笑了起来,又偏头问皇帝。皇帝心说这许秀女姿色委实寻常,但他也不好拿这点去挑剔一个品德上佳的姑娘,只得点了点头:“不错。”

    旁边的太监见状,立即高声唱道:“浔阳府秀女许如湄,赐玉如意一柄!”这时,皇帝余光瞥见托盘中的五柄玉如意只剩最后一柄,又顿觉肉痛,差点没起身将给许如湄的玉如意再抢回来。

    但殿内几乎没人看出皇帝的小心思,都将目光落在了仿佛被天上馅饼砸懵了的许秀女身上,只见她呆了片刻便回过神来,捧着玉如意郑重叩首:“民女谢陛下隆恩!”

    皇帝示意太监领她退下,心里却想这最后一柄玉如意不能再浪费,于是道:“外面日头也大了,不如把秀女们都宣进来吧!”

    斜芳殿的选秀还在继续,许如湄抱着玉如意,跟在太监身后出了大殿,偶然回首,见日光下的殿宇楼阁色彩绮丽,不由生出几分如在梦幻的不真实之感——她竟中选了?

    她无意多想,但跟在引路太监身后一路往前,往昔旧年的记忆却如潮水一般涌来。

    许如湄一直是个普通女孩,前世她在班级、学校、公司时便是平平无奇的透明人,之后投胎为许三姑娘,更是生来便因生母造孽而被父亲、嫡母不喜,兼之此后姿色平平、才艺寻常、性格内向,终成了无人在意的“如没姑娘”。

    许如湄也曾为此难受伤怀过,甚至立誓要变得出类拔萃,但这种气头上的誓言根本做不得数。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习惯了当透明人,真要出风头惹人注目,心中未必高兴,思虑反而更甚。

    久而久之,许如湄彻底躺平,再次过起了透明人的一生。

    之后许如湄奉召入京参选,临行之前,深知其本性的许谅夫妇只嘱咐一句“多学礼仪,多长些见识”,连“少惹是生非”都不必说。再后来进了临芳院,生怕被秀女们勾心斗角波及到的许如湄就更为低调忍让、沉默寡言。

    但是,谁能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本以为“结业考试”之后便能回家的许如湄中了选,再也没有收拾东西回家的可能性。说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毕竟以许如湄的处境,即便回家了,之后也未必能有良人供她挑三拣四。

    正胡思乱想着,引路的太监忽然停下:“许秀女请进。”

    许如湄思绪被拉回,抬头一看,正是往日姑姑们常说的沁芳院,所有入选的秀女都会暂住此地,等待受封。“有劳公公带路。”许如湄礼貌地道谢,然后敛裾踏入了院中。那太监还了礼,退到一边。

    许如湄到来之前,沁芳院中已有三位中选的秀女,正坐在花厅品茶闲聊。见许如湄来了,三位秀女立即收了声,往门口看来。许如湄也抬头看了一眼,却不想竟一个“红人”也没瞧见,只有三张感觉眼熟但又叫不出名字的脸。而且,不仅是她独有这种尴尬,对面三名秀女眼神飞快交换,显然也有一种不知来人是谁的无措。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一个高挑秀女先笑着开口:“我叫杜秀昭,京城人氏,不知这位姐妹如何称呼?来自何处?”

    许如湄道:“我名许如湄,来自浔阳。”

    接着,那名清秀纤瘦的女子微笑道:“我姓秦名筝,字秋月,家父如今任江宁刺史。”

    许如湄眉头一跳,心说这就开始拼爹了吗。

    “我是王彦华,本是云州人氏,去年随家父中举来了京城……”最后一名文静秀气的女子轻声说道。

    许如湄点点头,向三人微微一福,算是问好。

    杜秀昭热情,拉了许如湄与她同坐,闲聊起京城的风土人情来,秦筝、王彦华也时不时说一句,厅中气氛还算和谐。但许如湄从前受宫斗剧、宫斗荼毒颇深,此时并不敢松懈,以免轻易被人套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