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大嫂已经起了,正在灶房里忙活。林四丫慢慢蹲下来,将背篓两边的带子从肩膀上扒掉,只身站了起来。她搬起湿重的木柴放在远远的一个角落,等太阳出来了这些还要再晒。

    林母也起了,她走进灶房,看见林四丫就皱眉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洗衣服不要皂角吗?脏兮兮的。”

    林四丫正弯腰从背篓往外掏猪草。她对林母的训斥习以为常,含糊道:“昨天下雨了,山上滑,跌了一跤。”

    林母看向林大嫂:“快做饭,贵繁他们要醒了。”

    林大嫂嘴里应了一声,她将围裙系在身上,灶底烧柴燃火。她掀开锅盖,锅底微微发热,林大嫂用铁勺舀了一点油洒下去。她手边是一盘一盘已经洗净切好的菜,林大嫂将菜倒下去,铁锅上冒起了油烟。

    林母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一点错处,才满意离去。

    林四丫也有一个灶,林大嫂给全家人煮饭,她给猪煮食。这活计简单,就是累人。她蹲在地上,提着菜刀将猪草剁碎,统统塞进锅里,再倒进去半袋子米糠,加上豆渣和水,用棍子搅匀,点火煮就成了。

    林四丫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大嫂烟熏火燎下忙得团团转。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灶底的火,烧得很平稳,暂时不缺柴:“大嫂,我帮你烧火。”

    “唉,好姑娘。“林大嫂招呼林四丫过来。

    有了林四丫的帮忙,林大嫂从容了些。原本灶房里该有两个人一起忙活的,可是林二嫂仗着怀孕不肯做,她娘家阿爹又和赵秀才是堂兄弟的关系,林母只能纵着她。于是,灶房的活计都压在了林大嫂一个人头上。

    林大嫂用筷如神,飞快地夹起锅里的一根青菜塞进林四丫嘴里。林四丫烫得小口嘶气,她胡乱嚼了两下囫囵咽进去,默默回味着青菜上沾着的微沫油腥。

    饭食做好了,林大嫂端着菜一道一道地往堂屋送。林四丫回到自己灶边,熄了火,将一个大木盆拖到脚边。她抡起大勺,将煮好的猪食一勺一勺舀进木盆中。

    林四丫举起大木盆。她两臂张开向上伸够不着木盆的上边缘,双手只能托着木盆底部边缘。这样不够稳。木盆里是流食,稍有晃动就会翻倒。林四丫支楞着她的小细脖子,脑袋顶着木盆慢慢往猪圈挪动。

    远远地望去,就像是杂耍班子里的细竿顶盘子,格外滑稽。每次林四丫路过堂屋,林二嫂都会偷笑。

    林四丫不知道有人在笑她。她将大木盆搁在猪圈泥砖垒起的矮墙上,松了一口气。这矮墙和她差不多高,每次林四丫过来,微微蹲下就能轻松地将大木盆搁住,省了许多功夫。不过她讨厌这样顶过来,总觉得日子久了会变笨。

    要是再长高点儿就好了。

    要是力气再大点儿就好了。

    林四丫在猪圈喂猪,堂屋里的人也在讨论她。

    林父:“四丫快十五了吧。”

    林母:“嗯,还差三个月,不过她这么能干,我倒是想多留几个月。”

    林父:“女大不中留,再能干也顶不了一个男人,还是尽快相看人家吧,更何况贵昌都十二了。”

    林家的习惯,是子嗣八岁入村学读四年,十二岁尝试下场考试。每次考试,林家都要花一笔不小的银子,所以一般会先问问村学的夫子。如果夫子建议,林家就让儿子去考,如果夫子不建议,林家就让儿子再读几年。

    林贵昌是林家三子,刚满十二,最早明年就会下场应考,所以林四丫的婚事不能拖。林家去年秋收卖掉粮食挣了一笔,但是林二子林贵荣八月要去参加院试。林父林母对他抱有极重的期待,这笔银子是给他准备的,万万不能动。

    林家是既有钱又贫穷。有钱在林家可以供三个儿子上学念书以及参加科考,贫穷在家中女儿只能吃剩菜剩饭,常年吃不饱,瘦得像根麻秆儿。

    原来还有三姐陪着她,现在只有林四丫一个人蹲在灶房吃饭了。林四丫吃完了饭,进了堂屋,抱着一大堆脏衣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