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见过多少非洲人?”

    “挺多的。”罗彬瀚若无其事地说。他百分百肯定这是俞晓绒设计的又一个圈套。

    “那么他们都长什么样?”

    “各种各样?就像咱们这个镇上的人?你总不会觉得他们连风扇和电磁炉都没见过吧?这难道不是歧视?”

    俞晓绒抿紧嘴唇,没法再继续问下去。罗彬瀚知道自己又成功架住了她的试探。他特别殷勤地起身溜向厨房,去看昂蒂·皮埃尔究竟在准备什么。俞晓绒并没跟上来,但依旧用视线跟踪他的行迹。他把头探进厨房里,看见整个料理台都光洁如新,没有多少瓶瓶罐罐,冰箱旁的昂蒂·皮埃尔正在往三个纸杯里倒橙汁。冰箱门敞开着,罗彬瀚偷偷瞄了一眼,只看见各种速食与罐头的包装盒。

    他轻轻地咳嗽一声。昂蒂·皮埃尔猛然地转头看他,手上仍在倾倒橙汁,当奔涌的气泡即将溢出杯口时,她的手摆正了瓶口,就像手掌上也长了只眼睛。她的头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没半点不舒服的模样,静静地斜悬不动。霎时间罗彬瀚感到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具美丽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皮套。

    他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着嗓子用中文说:“我是‘法剑’的熟人。她说她认识你……你们是,嗯,师徒关系?”

    昂蒂·皮埃尔的脸上又一次绽放出笑容。她的情绪似乎不用任何过度与缓冲,转瞬便会在空洞与亢奋间切换。她那深色的眼睛突然间又闪闪发亮,殷切地望着罗彬瀚的脸,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他说了“法剑”这个词。事情确凿无疑,她真是陈薇的徒弟,还能听得懂中文。这让罗彬瀚略微觉得轻松了一些。这下他在雷根贝格总算有个强有力的盟友了。不但具有实实在在的武力,同时还能以兼职保姆的身份对俞晓绒形成身份威慑。

    他假装对厨房里的装饰感兴趣,把身体又往里挪了挪,以免让外头的俞晓绒发现什么疑点。

    “你师父走之前告诉我你住在这镇子上,”他快速地说,“得谢谢你照看我老妹。你……嗯,真的没法说话?”

    昂蒂·皮埃尔眨了一下眼睛,非常确信地点了点头。

    “呃,好吧,抱歉。”罗彬瀚说,“我以为你只是……不想暴露得太多。我想就算你的嗓子有什么问题,你师父总有办法治得好。”

    昂蒂·皮埃尔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咽喉上。她的嘴唇张开,头颅扬起,气息倾吐时如在歌唱。然而罗彬瀚耳中听到的唯有寂静。他茫然地盯着她,直到昂蒂·皮埃尔重新合上嘴唇。她把原先按住咽喉的指头压在嘴唇上,郑重其事地朝罗彬瀚摇头。这似乎像在警示什么,可罗彬瀚实在没法明白。而这时俞晓绒已经像只猫似地蹑到了厨房门口。罗彬瀚从墙面瓷砖的倒影里发现了这一幕,立刻便对着光可鉴人的料理台大加赞叹。

    “我从来都没见过收拾得这么干净的厨房!”他高声说。

    俞晓绒恼火地瞪着他。她肯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某些东西,但是昂蒂·皮埃尔已经高高兴兴地把一杯橙汁塞进她的手里,推着她走回客厅。罗彬瀚主动接过另一杯,然后悄悄问俞晓绒:“你告诉她那个假快递的事情了吗?”

    “只说了几句。她还没告诉我什么东西。”

    “她该怎么告诉你呢?”罗彬瀚颇感兴趣地问,“你专门为她学会了解读手语?”

    “只会一部分日常的。”

    “剩下的呢?”

    “她会写或者画。”

    罗彬瀚很想再打听打听昂蒂·皮埃尔的日常社交,可俞晓绒已经不再搭理他了。她用和本地人交流的语速说起她的母语来。到了这种程度时,罗彬瀚几乎一个词也听不出来。他只能从俞晓绒指向窗外的手,虚抱重物的动作,或是转向他的眼神来猜测她说到了哪一步。他不敢用中文去询问或补充,因为昂蒂·皮埃尔或许会对此作出反应,而一个雷根贝格的音乐女教师是没道理听得懂中文的。

    “你看见了吗?”他模糊地听出俞晓绒这样问。

    昂蒂·皮埃尔全神贯注地聆听了那一大段说明。很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对这件事的想法,但现在罗彬瀚感到自己先前判断有误。昂蒂·皮埃尔是和陈薇不一样,可也不像个会搞邮包恶作剧的人。她把双手摊开朝上——罗彬瀚估计那是说“没有”——然后又用食指指向自己,手掌向内侧挥动。

    “她承认是她干的?”罗彬瀚问。

    “她说她可以帮忙。”俞晓绒解释道,“她想去看看我们那个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