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如果清醒,没有饮酒,她可能会思考关系的具体走向,思考自己要辜负别人到何种程度,但她喝酒了,喝酒很耽误事儿的。

    有些微妙,等醒了就错过厘清的机会了。

    王美丽踹了鞋子赤脚往屋里走。

    渴死了,整个口腔有把火在燃烧。

    她有些着急,很自然地开水龙头接水,不料身后一股力冲撞过来,脆弱的高脚杯清零一声,瞬间杯身三分。

    瓦碎。

    “国内的水不能直饮。”金郁也就来了一趟,熟门熟路弯腰由纸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矿泉水。”

    “啊,这个杯子很贵的!”王美丽一时间没敢相信这杯子碎得这样戏剧。

    她拢了拢掌心的玻璃碎,干净透明,轻如水滴,无声地掉进不锈钢水池。

    “很贵吗?”金郁这才看到酒杯碎了,他只是拦了一下,没想到酒鬼的直立能力这样不值得信任。

    她痴痴点头,还处于一脸懵的状态。

    这个杯子很贵很贵,有一阵是她最值钱的东西。她落魄困窘时,全靠用它来接水,哺喂那食不果腹的仪式感。

    啊?碎了。

    王美丽的手被金郁抓到水龙头下,冲净碎渣,他说再给买一个,接着把矿泉水喂到她嘴边。水咕咕下肚,伤心迟钝地点点爬上,某些画面涌上,王美丽回头看了眼垃圾桶,眼泪突然决堤了。

    金郁吓了一跳,问没得卖了吗?

    王美丽捂着脸,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还有的卖吗?她都忘了这杯子什么牌子,怎么拼写。但这些重要吗?不重要。她只知道杯子碎了,她很伤心。

    她说这个杯子是她第一个男朋友送她的。他是个浙江人,很有钱,已婚已育,声称自己和太太感情不和,准备离婚。王美丽端盘子时候认识的老板,被他花言巧语哄骗,被旋转木马转晕,跟了这个比她大十三岁的男人。

    她妈妈反对,于是王美丽开始撒谎外出,她让自己显得很忙碌,实际天天跟他幽会。她把对妈妈的谎言包裹成爱情的花束。之后,她需要对打工老板撒谎请假,为语言班的无故缺课撒谎。

    那年她十八九岁,每天都在谎言里。可她感觉自己很正义。

    妈妈见过这个男人的车,她说他是个坏男人,他已婚,专骗你这种小女孩。

    王美丽浑身带刺,昂起脑袋回答母亲,他很快就会离婚了。

    母亲气得几乎站不稳。王美丽继续刺激她,“而且,他从不打我。”

    眼角青肿的妈妈哭了。王美丽后来仔细回忆,她有没有想把那个男人当做带她们母女逃离地狱的神。答案是有过。

    他也尽力了,奔走大使馆警察局,找浙商会的朋友帮忙,还要帮母亲找工作。

    可妈妈很懦弱,她深知自己不能离开法国,不能离开那个男人。她把女儿带了来,抛下国内一切,再回去,活脱脱一个笑话。中国女人,怎么能离三次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