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允牧云,风青夙道得一声“书册吹毁,莫要怪我”,身上袍袖忽然风声鼓荡,如有风雷,口中略念咒语,一扬手中风狸杖,一道泛着紫光的旋风应运而生,急转如龙,迅猛扑向张牧云手中那张泛着粉白云翳之色的书页。

    疾速的风刃指向极为精准,很快便落在了书页范围之内。只是,出乎风青夙的意料,自己本以为还会将书册击毁,谁知道自己发出的这道仿若能扫荡击穿一切的疾速风刀,一碰到少年手中的书册,却好似飘雪落下池塘,触到水面瞬间便融入水中,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再看那书页时,原本静态的页面仿佛一瞬间便活了过来,一团青碧色的光芒在页面上跃动,瞑目稍一感觉,风青夙立即感觉到那里鼓荡着强大的风之力量,其程度尤强过自己催发的法术。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无数的风之精灵刹那间涌入了寂静的山谷,兴奋地飞舞,卷起无数草叶树叶,雀跃漫卷于神秘的虚空。旁观者如此,手执着天书的牧云此刻更感觉到手中仿佛攥握着一团磅礴无比的能量,这能量如此灵动、流荡、不羁、狂放!

    这样也许非常重要的事情,在远近旁观的各人眼中,反倒并非如何醒目。当比试结束,此时大部分旁观者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念头:经此一役,这位叫张牧云的少年,定是名声鹊起,声动天下了。

    当张牧云再次回到午门城楼上,参见君王时。情景则和之前大为不同;无论是武烈帝还是各位重臣,看向少年的眼色。已迥然而异。惊异、尊重,还有些敬畏。种种的感情杂糅在一起,各人神色都庄重而恭敬。转折过好多念头,最后有不少人仿佛恍然大悟:

    “真愚蠢啊,能让大名鼎鼎的定国天香公主认可的,能是凡夫俗子么?”

    于是一切在他们眼中,都变得那么的顺理成章了。

    此时此刻,那天香公主更是无比的得意。只不过这时她那张艳光照人的俏靥上,却反而变得平静。自己亲近的人获得巨大的成功,那在外人面前。怎么能不矜持一些呢?

    不管如何,众人俯首,再不敢小觑这个洞庭来的乡村少年,特别是武烈帝的表现,也有了本质的变化。城楼接见完之后,当天子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公然和少年走得很近,一起回返长乐宫各自宿处时,他也假装没留意。不仅表面宽容,他的内心更是升起普天下的父亲都有的感觉:

    唉!眼见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臭小子就要抱得女儿归了。自己养育了这么多年、跟自己无比亲近的女儿,从此就要和这个臭小子朝夕相处了,则内心不仅伤感,还充满了强烈的嫉妒和愤怒。

    “唉。也许我真的老了……”

    此后这段日子里,牧云就在长乐宫的凝光阁中住下。公主倾心,幽萝娇娜。绿漪多情,日与美人相伴。毕竟心旷神怡。皇宫内外的重臣要员,又来和自己曲意交结。接对问答之际,眼界大开。短短的时日里,牧云所见识所学习到的,似乎比自己活的这十几年还多。

    在这段快乐的时光里,他常和公主、绿漪、幽萝等人骑马,靡及远近。近处在京城之中游览京师繁华,远一点便去洛阳城外的伊洛河平原中寻幽踏古。与知心者同行,游兴最浓;不仅在城中和城郊悠游,最远他们甚至到了北方的邙山、西边的秦岭,在风景如画却又奇险奇峻的茫茫大山里,览不尽峻岭巍峨、古森苍莽。有时远游,兴尽而返,落日斜阳,并辔入城,左伴红妆,右扬翠袖,跃马扬鞭,心意快然。每及此时,牧云自谓,人间之乐无过于此。

    牧云在京城中过着的太平岁月,差不多与此同时的北方边塞中,却是遍地烽火!

    且说这一日,关外侯指挥麾下血魂大军,从玉门出击,绕过酒泉郡,与九幽族主力会战于弱水河谷。弱水河谷,位于弱水、羌谷水、呼蚕水三水汇流之处。在弱水河谷之地,从北边奔腾而来的弱水大河在此一分为二,往西南奔流为呼蚕水,往东南漫流为羌谷水,弱水河谷便是这三水交汇冲击而成的河谷。会战之日,阴云密布,狂风怒号,这样的天气下,关外侯大军对面那些陈列于河谷中的九幽异族大军,更显得阴森可怖。

    万军之中,关外侯则是一身血红战甲。身后的猩红大纛随风飘飞,猎猎作响,衬托得这位中原主帅格外勇烈威武。

    面对着对面黑压压的九幽异族大军,关外侯回想起近期的战事,偶尔也陷入沉思。自从得了蚩尤这位魔界桀骜天魔的血魂遗物之助,刚开始时,他也能纵横捭阖,所向披靡。只不过渐渐地,他发现战事慢慢变得胶着。

    也不知是开始的残弱军队被自己扫荡一空,剩下的都是精英战卒,反正现在自己前进的脚步已渐渐受阻。跳出细枝末节,关外侯此时想来,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每当自己大占上风,好像就要将九幽召尸之族驱逐出疆外,谁知那本来已经溃败的九幽部族,却突然实力大涨,源源不断的军队蜂拥而出,又将自己驱逐回玉门、敦煌一线。而每当九幽族高奏凯歌,逼近自己现在的据点敦煌大城时,自己却又总能用智用勇,绝地反击,将他们逐回酒泉郡一线。冥冥中,就似乎有只命运的大手,在来回拨弄着战争这根琴弦,总不能让自己如意,曲终奏雅,结束这场异族入侵的战斗。

    坦率说,作为王朝军队抗击蛮夷的统帅,关外侯夏侯勇现在已经急了。一方面,自己愧对自己的将卒,他们这段时间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可以说已经透支了几倍的力量,却依然让战事胶着;就这一点。自己有愧。另一方面,他也愧对这些边地的百姓。烽烟四起。大战当前,将士们固然用智用力,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这时候受害最大的,还是当地的百姓。世代栖息之地,被敌我双方的军队反复拉锯,家园早就不是家园,到处残垣断壁,人命更是贱如草芥。虽然骁勇傲慢。但关外侯内心还是把这些天朝子民当成自己的父老兄弟,当成支撑自己英勇作战而守护的对象。战事胶着许久,以致边疆残破,他心中怎会不急不愧?

    如果说这两点一时尚可,第三个更重要的原因,才更让他焦急。战事胶着数月,军饷开支巨大,国帑靡费,不用别的官员提醒。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而即使不说花费,这战事久久无功,朝廷中已不可避免地出现不少弹劾攻击他的奏本。清流们自不必说,这些人无事还要生非。遇上这么件大事,还不痛哭流涕地拼命表演?据自己在朝中的耳目回报说,近一个月当中。据统计,就发生六起御史撞柱流鼻血、十七起朝臣短期绝食事件!这些官员已经放出话来。只要皇上一日不治他夏侯勇误国之罪,他们就要以死相谏。抗争到底!

    当然,以他关外侯世代经营,根深蒂固,些许官员蹦跶,只当是蚍蜉撼树,当个笑话儿听听就罢了。以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程度,毕竟不至于“三人成虎”,真为这些豪言浮语所动。夏侯勇真正担心的,却是这位城府颇深的皇上陛下他内心对自己这几月战事大局的判断。

    皇上会不会有些诛心的疑虑?毕竟,表面上自己和这些九幽异族的军队反复拉锯,多日征战毫无建树,很容易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故意逡巡不前,借着太平年月好难碰到的战机,便利用手中军权趁机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

    他这样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前朝不少骄兵悍将,便早有这样的前科;其中个别成功者,甚至靠着战乱中如此浑水摸鱼,最后竟夺了江山。而陛下一旦生疑,事情便极为严重;要打消他这个疑虑,自己就要费得百倍努力。自己也想很快就将这些九幽军队消灭得一干二净啊,但就像刚才自己所总结的,九幽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却跟块狗皮膏药似的,始终撕不掉、甩不脱,将自己陷在战事之中。

    这些想法,其实夏侯勇这些天已经辗转反侧想了很久,这时身处战场之中,也不过是脑中一转念而已。北地凛冽的寒风在耳边呼啸,战旗在身后“啪啦”“啪啦”作响;夏侯勇不动声色,但这时心中已把刚才这些曲折全部抛之脑后。逆着狂风,他微微眯着眼,眼中精光四射,然后猛然间一举手中血战宝刀,犹如炸雷般大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