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晌功夫之后,张牧云已站在了智光方丈的面前。捂着还有些发痛的腰眼,张牧云真诚地跟老住持询问解带之道。听了他的求助,老方丈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他腰间紧紧缠绕的那根竹索,一时也是满心迷惑,一筹莫展。

    “此事也甚奇怪。”

    智光眉头紧锁,思索了一阵,便问:

    “牧云你仔细回想,那时是否有异事发生?”

    听得智光问话,张牧云正是急于摆脱腰间累赘,自然知无不言。到了这关头他也不顾当时那幻梦荒唐可笑,挑了些紧要地跟智光方丈说了。当然,尽管他想尽量说得详细,但毕竟说梦总如痴人;那些当时觉得衔接得还蛮自然的梦境,一经说出口,却觉得荒唐不堪。所以这番答复,刚开始时他还说得甚为流利,才过得片刻,便变得吭吭哧哧,语焉不详。

    虽然讲得含糊,智光已听得大致。于是老方丈拧紧了眉毛,严肃了面皮,在那座香炉鼎旁沉思了半晌才忽然开口说道:

    “牧云啊,此梦恐怕大非寻常!依老僧所见,所谓铜铃系狮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出事时你眼前幻出种种草木山川,那恐怕这破解妖带之法还得去跟那草木山川中求!”

    说罢,老方丈也不停留,不待张牧云答话,便宣了声佛号,竟自去了。而他刚才这番言语中,已将牧云腰间竹索称为“妖带”;不过张牧云只是拿耳听着,一时倒没听出这吓人字眼。他只是觉得,这老和尚半晌踌躇,好一场沉默,却忽然欢快说话,总有些不妥。心中这般疑虑,等侧耳一听,却听见那寺中正午斋饭的钟声正悠远嘹亮地传来,声音震荡着四周的山壁,回音袅袅不绝。这时他才恍然大悟,明白和尚为什么答得如此之快。

    “却为了吃饭!”

    没得说,见老高僧也这么没搭塞,他一时也只好作罢。正巧被那午斋钟声一敲,也觉得肚中饥馁,便拉上一旁相随的少女,略有些悻悻地往饭堂去了。

    略去闲言,到了这日下午,张牧云暗自留心,正见得那老方丈到了药师金刚琉璃塔前,跟人指手画脚地吩咐说,这寺后琉璃佛塔因为其中供奉了历代相传的古物,向来不便洒扫,以至于年久失修,塔中各层蛛网尘结,阶梯腐朽。恰好现在古物已去,便该好生打扫,不日还要请人来洗刷一新,绘上七彩佛画,浇筑镇塔佛像,也好还了宝塔本来面目——他这番举动,本来张牧云便有些疑心,现在一看如此做派,更觉得这老和尚怎么好像有点如释重负,就差没张嘴跟人说,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送走这故老相传却又莫名其妙的“宝物”!

    见得这样,牧云更加心虚,感觉着腰间那紧紧相箍的竹带,便总觉后脊梁骨一直冒凉气。暗叫晦气,正想找那和尚理论,谁知就在那一恍惚的劲儿,再看那老方丈时,发现他竟自走掉,不在原处。

    总之打这之后的一两天中,张牧云睡不安寝、食不甘味,也不知怎么就恍恍惚惚过了两天。他这般懵懂,智光和尚却自有计较,安排得度。作为宝林寺一寺之主,他怎不知是张牧云兄妹二人救了阖寺僧众?因此就如前天月婵想去抄经时听到的,这老住持根本不再让这两位恩人辛苦抄经。到了这日送二人下山时,他再不似往常那般锱铢必较,要着什么执事僧人跟少年盘清明细按帐付钱;这一回,智光二话不说,直接拿了二百两银子装了好大一个褡裢,赠给少年。二百两纹银,这在当时可算一大笔财注;从此张牧云便称小封,正式脱贫致富!

    除此还不算;临送到山门时,智光觉得意犹未尽,又拉住兄妹俩请他们暂候,回头他便赶紧着小沙弥去寺中搜罗小巧佛器,什么崭新小铜钹、开光小佛镜、小巧碾玉观音坠,甚至还拿来串檀香木磨成的佛珠,都一股脑儿装在只香袋中珍而重之地递到空手的少女手中。

    如此地依依惜别,当午后日头略向西斜时,张牧云这兄妹二人终于踏上了归途。山路迢迢,林荫翳翳,当负重走了一段路程,估摸着已走出那些相送僧人的视线,张牧云便赶忙放下那矜持的身架,赶紧拉着月婵蹿到路旁,眼瞅着四外没人,便寻了一块平坦的山石,将智光后来相送的那只口袋打开,将其中杂货一股脑儿倒出摆在石板上,细细瞧看。

    不消说,作为一方名寺的宝林寺,即使是这些临时划拉的物件,也都是精致之物。现在琳琅满目摆在眼前的物事若是都拿去市间卖了,绝不是一笔小钱。看着这些精美之物,张牧云心花怒放,两眼火热地赏看了良久,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跟月婵说道:

    “妹子啊,可惜了。”

    “嗯?可惜什么?”

    “我说可惜那些和尚都是光头。可惜,可惜!”

    张牧云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真显得无限惋惜。

    “嗯?张大哥……既是和尚,便该是光头,这不妥么?”

    听张牧云这般说辞,月婵不明其意,一脸迷惑。

    “当然不妥!”

    她张大哥斩钉截铁说道:

    “也不知哪位佛祖定下规矩。你说若是宝林寺的僧人个个都有头发那该多好!那时恐怕这住持临别赠物里,便有银梳,不省得我回去还得给你买把好梳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