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眼眉前。”

    如此兜兜转转,终于走过外围,走进君山七十二峰的深处。到了大山深处,山中已无道路,很多时候他们所走的“道路”只不过因为那处的林草灌木比别处稀疏。上下攀爬,左右行转,不少时候真个是道迷路穷,咫尺之前竹木交斜,密密麻麻实在过不去人。这时候就先由无咎作法,解开那些竹木间缠绕纠结的藤蔓,再由张牧云上前挥着砍刀硬生生在密林中开出一条能走的道路。

    荒山中的行走出乎意料的艰难,饶是道人和少女有法力在身,那少年又惯常在山野中行走,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原本齐齐整整的衣裳也被枝桠挂得破破烂烂,手臂上多有划痕,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划破。

    这样艰难跋涉,大部分时间里倒由无咎在前头带路,一路施展他的望气之术,追踪那缕飘渺的气息在山中艰难行走。对无咎来说,这回虽请了张牧云带路,不过也只是把他当作转运的因缘由头。要真正寻得神女宝扇的下落,靠这乡野少年自然不成,还要靠他全力施展道法修为,按师门传下的线索努力寻觅。因此很多时候,张牧云和月婵只是缀在无咎道人后头;只有碰上路迷野榛、一人之力无法辟通道路时,他们两个才上前帮忙,一起披荆斩棘。于是这一路行来,倒好像是无咎给他们二人引路一般。

    只是,饶是这么努力艰辛地在山中寻路,走过大约有两个多时辰,连那山谷顶上偶尔见着的日头都已经渐渐偏西时,却依然没有任何头绪。奔波这么多时,撇去本身的辛苦不提,在那两个专心寻路的老少二人之外,张牧云却渐渐看出事情有些不对来!

    对仙风道骨的无咎道人,张牧云这十四岁多的半大孩子对他绝对信任。否则,他也不会半个下午都跟着他在山野中瞎转悠。只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日头已有些偏西,他们还在这大山中来回乱转。有好几次张牧云已经发现,好像他们又回到曾经走过的地方,只是看看前面那个正东张西望的老道人笃定自信的面容,他才打消一些不祥的念头。

    于是,当迷宫一般的山谷中有些深处的溪谷上方已经开始升起薄薄的暮雾时,张牧云这一行人还在山林中狼奔豕突般奔走。当他们这样认真而专注地觅路行走时,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就在这空荡荡的大山荒野中,在这只听得见自己趟过杂草、掠过树枝、惊起鸟雀的单调时刻里,那冥冥中竟还有许多只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夏日晴空下宛如发光宝石的鲜明山野里,确实有这样一处地方,虽然它还在人间湖岛的群山里,却和人间的天地迥然相异。在这君山七十二峰之下的深地底,出乎常人的想象,还有一个黑暗、幽谧和阴冷的地窟宫殿。这是一个连通的空阔所在。这里黑暗,不管世外日月如何轮转,这里都是永恒的黑夜。这里幽谧,亘古如斯的黑暗中隐隐约约闪烁着惨绿色的长明烛火,犹如坟地中飘忽的鬼火,将古老的宫殿点缀得如同冥府鬼殿,明灭着照亮空阔殿墙上那些巨大诡异的抽象人像。这里又极其阴冷,诡谲的烛光映照下冰光迷离,无论是宫殿装饰的古朴花纹纹路还是充作梁柱的天然钟乳石柱上,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四围一片安静,让人不禁怀疑声音到这里已被全部冻住。

    这里一片死寂。谁能想到在人烟如织的鱼米之乡洞庭湖中还深藏着这样一个幽暗诡秘、风格蛮荒的秘境!

    而这样的秘境中并不会长久的安静。自岛外那一群人踏足岛屿第一步起,在这到处连通的地底宫殿最中心的空阔广场上就忽然涌出许多巨大的黑影。这些黑影全都手持着奇形怪状的粗长兵器,拄立于地,全都默不作声,按一定秩序立好,十分默契。地底神秘宫殿中的怪人,即使如此有序,他们那数丈高的巨大身形被阴幽的烛火从各个角度一照,映到远处的宫墙石壁上时依旧重迭变形,光怪陆离。

    显然,看这些巨灵黑影出现的时机,正因为那老少三人涉足地表,他们才忽然聚集。

    只是虽然如此,当外边那位天下正教的高人到处施术寻找他想要的“宝物”之时,这些地底的怪人巨灵出现后却个个无动于衷,只静静地立在地底广场中央,死气沉沉地毫无动静。漫长的两个多时辰里,他们就这样阴森冷静,如雕塑一般,仿佛毫不在意外面那三人的行动。如此快三个时辰,最后才这群怪人才突然有了动静。木雕泥塑般的巨人中央,有一位披着巨大披风、拄着巨木拐杖的长者忽然动了动,慢慢地举起拐杖,轻轻地拄了拄地,在那硬木和坚冰碰击的嗡嗡回响中开了口:

    “飖……飖……”

    他口中吐着奇怪的音节,说一句停一会地慢悠悠道:

    “飖儿……别跑了……我们头晕……”

    自然,这位长老模样的拄杖老者说出的话诘屈聱牙,满是古音,寻常人听不懂,但意思大抵如此。

    当这句慢条斯理、飘渺倏忽的话语还在空旷的地底空间徘徊回响时,忽然那远方的宫殿中不知有谁清脆无比地应了一声:

    “哎!”

    转眼之间,就有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冉冉婷婷地飞飘到近前!

    与其他地底族人相比,这位飘然而来的女子身高大约只有他们几分之一,站在他们面前看他们时,就好像在仰望高山一样。冰宫中光影迷离,也看不清她容貌美丑,只知身材十分绰约娉婷。这忽然而来的女儿家,借着冰宫中朦胧的光影努力看了看那位叫她的长者,便埋怨道:

    “长老爷爷,您几千岁啦,上了点年纪,当然有老花眼啦。刚才冰飖跑得不快的,和前几回一样慢慢地放那些人的风筝,你们也觉得好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