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想起宥州那夜听见的闲话,心里顿时生出千百般的不快,却又说不出什么由头,只得含糊道“你当心他。”

    百花只当他是说二人政见不同一事,点着头应了,复而问起蕃族走私一事。

    “蕃部各族虽是蛮人,却也重这信义二字。”狄青解释道,“种将军为招抚羌人,不仅沿险途、涉三尺大雪前往慰劳有牛部族,还曾将美姬送与酋长慕恩部落。如此重情重义,羌人若是驳了他的面子去走私青盐,岂不是舍本逐末吗?”

    百花闻言暗暗称赞,又惭愧自己不曾这样费心劳力,实在不该这样自怨自艾。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又有两条没滋没味的烤鱼下了肚,总算是有了些力气。

    百花抬头望了望夜空,只见阴云密布、半点星光都瞧不见,更遑论借此以辨方位了,她忧心忡忡道“这是红柳河的下游么?”

    “红柳河流出几里就和黑水河交错分道,借着那改道的阻力我才能抓住你,如今也不知在哪条河边了。”

    百花闻言垂下眸子,想谢谢他舍命搭救,又想起方才似乎谢过了。

    “在这荒郊野外,怎么走都是白费力气。”狄青又添了两把干柴,那篝火烧得更旺了些,“不如放宽了心睡上一觉,等天亮了再往有人烟的地方去。”

    那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光影变化间更显得他棱角分明,带着干净又让人安心的硬朗。

    百花别开眼去望了往四周,看清这是河道拐弯之处冲积而成这样一片滩谷,五十步之外却是幽深阴暗的密林。

    她心有戚戚地望了那树林一眼,似乎那里头立刻要跳出些豺狼虎豹来。

    “你睡吧,我守着你。”狄青低低笑道,“就当是,还清欠公主的人情了。”

    经这一提,百花才问起托他在汴京置宅子一事,狄青道“想着要清净些,就选了清晖桥的一处宅子,难得的是带了个十亩的园子,心里想着你大概喜欢。”

    百花听了果然欢喜,追问道“清晖桥哪家哪户,可有什么徽记?”

    狄青听她问的这样仔细,忍不住笑道“若是你自行去了汴京,就往通济巷玉府去,只说你是魏沐,自有人领你去。”

    百花愣怔着点了点头,靠着石头阖眸安神,暗中却腹诽——

    不是我自行去,难不成还让你领着去么?

    夜色愈发浓重了,狄青听她鼻息愈发悠长起来,轻手轻脚上前将袍子给她盖好。

    袅娜的火光之中,他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将明将暗的早晨,她的模样好像不曾变过,只是脱去了几分稚气,生出了几分柔媚,仍然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狄青又加了两把柴火,心里不知怎的,竟隐隐盼望着这夜长一些,再长一些。

    积雨云厚厚地压住了天地之境,天色暝暝亮不起来。

    狄青正有些昏昏欲睡,忽而听得远处有人声隐隐,瞧见火光微微。

    他三两下扑灭了篝火,矮身到百花跟前唤了一声,不料她却沉沉酣睡着,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

    远处火光愈发近了,狄青唤她不醒,心里只得盘算着、暂且将她挪到大石后头掩住;待到抱起她来,狄青才觉得耳后颈间的气息灼热异常,他腾出手去一探——果真发起高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