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有恨发着高烧做梦,混乱不堪的梦,颜色和事物都扭曲着搅在一起,一切都变得迷幻而没有道理,压得他喘不过气。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家里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吃过药在楼下待了一会儿,或许是又吹了凉风,回到房间后就开始咳嗽,咳得睡不着,犯了好几次恶心,翻来覆去熬到夜半,实在忍受不住,想要去医院,又喊不来一个人,给樊寒枝打电话,照旧是一连串的忙音。

    他只能强撑着自己出门,大半夜的怎么都打不到车,手机上也叫不到,沿着马路浑浑噩噩地走了一阵,被路口一辆执勤的警车发现了。他便坐着他们的车子去了医院。

    输液大厅里寥寥几人,他对面是一个和邢一诺差不多大的孩子,躺在母亲怀里,父亲喂孩子喝热水,又把热水袋用衣服包着垫在孩子手臂下,讲故事逗孩子开心。

    他也冷,挂水的那只手,半条臂膀都被流进来的点滴冻得麻木了。听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说话,他委屈得一直哭。没有人爱他,黎铮也不是真正地要他,樊潇喜欢女儿,偏偏他是个男的,七岁时候樊寒枝不来找他,现在更不会来。

    他哭得厉害,惹得对面那家人频频看他,或许是觉得他可怜,早上六七点的时候,那家的父亲出去买早餐回来,分了一个糯米团子给他。

    他这一病就病了一周,学校一直没去,薛初静打电话来问过好几次,要他快点回去排练。星期三傍晚,薛初静让周渺来家里看望他。他放下一个果篮,原本立刻就要走,但被黎有恨留了下来。这些天他一个人在家,除了做饭阿姨谁也没见着,想和人说会儿话。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后院泳池边的躺椅上。近来天暗得很快,现在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余留一些黯淡的光,勉强能照出人虚虚的一个轮廓。

    黎有恨身上披了一件奇怪的衣服,白羽毛做的外套,风一吹,那些层层叠叠的翎羽就乱飘,拂着他的脸和脖颈,再加上光线又暗,他蜷在椅子里小小一个,看着像一只白鸟,迷了路,暂时栖在树梢上,迷惘地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的衣服……”

    黎有恨把两只手抬一下,仿佛展开了翅膀,说:“这个啊,我妈买的,好像是女款吧,很奇怪吗?”

    “有点。”

    “反正都能穿,无所谓了。”他看着周渺,又说:“我小时候也穿女孩子的衣服,我妈买了很多,她以为我是女孩子。”

    “其实……挺好看的。”

    黎有恨笑,“违心。”顿一下,他又敛了笑容,说:“我妈喜欢女孩子,我哥是男孩其实她也挺失望的,后来怀我的时候她去医院做了性别检测,医生说是女孩,但可能医院那边出了什么差错,生下来才发现我是男的……所以其实我不该存在。”

    周渺有些坐立不安。他和黎有恨并不亲近,更没有到可以聊心事的程度,听到他讲这样沉重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黎有恨继续说:“她觉得对我有愧,给我买这买那,但其实我要的不是这些,不过她能给我买就已经很好了。”

    周渺回了句什么,但风很大,他耳朵又听不见,索性没追问,叹了口气,说:“她不喜欢我,我哥也不喜欢我,以前我还以为他至少把我当弟弟看呢……真没意思……”

    周渺不知所措,没回话。

    或许也是后知后觉和周渺聊这些有些尴尬,他转移了话题,问:“你最近在练什么戏吗?”

    “《春闺梦》,期末要考。”

    黎有恨点点头,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打起拍子来,轻声地唱:“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

    两人对了几句唱词,坐着吹了会儿风,黎有恨又开始咳嗽,只好和他回屋送他走了。

    这个礼拜的周末,黎有恨才见着樊寒枝。那时候是晚上八九点了,他在客厅画画,樊寒枝突然就推门进来了,抱着邢一诺。邢一诺趴在他肩上睡得正香,一张小花脸,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兄弟俩对视一眼,黎有恨跟着他上楼,看他把孩子带进房间放在床上,从卫生间拧了毛巾来小心翼翼擦她的脸,却把她吵醒了,她嘴巴一瘪要哭,樊寒枝抱起她在房间来回地走,哄她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