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湖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冬天其实没什么人会来这里。原因无他——太冷。

    每到夏季,宁湖周围会聚集不少前来消暑度假的老百姓。而到了冬天,宁湖三面环山的环境就显得有些不太好了。唯一还算平坦的上游正对北方,冷风从盆地北口灌入,吹的湖区温度比周围低出不少。宁远市区依靠城市热岛效应,冬季白天的平均温度大概在零度左右。而宁湖的气温就直接下降到了零下六度。同时还有一阵阵的阵风,体感温度大概和首都差不了多少。

    孙立恩一行人坐车到达了宁湖度假村。徐有容在ppt里写的明白,她直接订了一个临湖的钓鱼小别墅。两条游船可以供六人全天使用——宁湖水深且常有波浪,短暂的寒风无法冻结湖面,反而让周边的石头镀上了一层冰衣,上游的发电厂常年排出的热水也在周围造就出了类似雾凇的景象,别有一番风味。别墅附带炭火烧烤区和室内的四个木柴暖炉,屋子里一共有四个房间八张床,倒也足够六人使用了。

    是的,一行六人,徐有容的父母也在车上。

    徐父年纪不小了,看上去甚至比柳平川可能岁数还要大一点。老头是宋安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徐母则是比徐父小三届的师妹,算起来徐有容的双亲也算是当时非常具有话题性的“兄妹恋”了。

    在宋安大学当了一辈子教授,徐教授老来得女,42岁的时候才和妻子生下了徐有容这么个宝贝女儿。而自诩书香传家的徐教授,更是以传统文人的思路,让女儿去读了医。一方面,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这在徐教授看来是个好事。而另一方面,女儿无心仕途,那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也算是遵从了古人教诲。

    另一方面,徐教授骨子里其实是个爱玩的人。十年浩劫中,与自己的师妹新婚燕尔的徐教授被下放到了云南临沧。当时还是个小伙子的徐教授一点没有受到打击,反而趁机游遍了临沧附近的大小山川。等到重新回宋安大学就职的时候,其他文学系教授都一股脑的去搞什么伤痕文学,只有徐教授洋洋洒洒写了一本《临沧游》,在当时的文坛里也算是一股清流。

    然而这一路上,原本应该好玩喜游的徐教授和夫人一直没怎么说话。等到六人抵达小别墅后,徐教授干脆硬扯上了孙立恩,一起走到湖边钓鱼。

    孙立恩被寒风冻的够呛,要不是身后就有火炉可以取暖,只怕连手指头都伸不直了。他右手戴着胡佳送的小羊皮手套,左手哆哆嗦嗦往鱼钩上装着饵料。

    徐教授抛竿提饵,坐在小木墩上钓着鱼。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叹了口气。

    孙立恩还以为徐教授是觉得和自己这个外行人钓鱼没什么意思,正准备不好意思的道个歉,却忽然听到徐教授悠悠问道,“听说……你是有容的领导?”

    孙立恩吸溜吸溜了鼻子,指着自己苦笑道,“徐叔叔,您见过我这样事儿的领导?”

    徐教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不像。”

    寒风吹过,孙立恩哆哆嗦嗦的偷偷瞪了一眼这个瞎说实话的老头。

    “有容前些天突然像是转了性子一样,在家的时候愿意跟我们聊天了。”老翁在冰冷的岸边挑杆回抽,一条贪嘴的鲫鱼就这么被徐教授钓上了岸。他摘下鲫鱼,随手将它重新抛回了水里。“只不过,聊天的话题只有一个——你。”

    孙立恩抖了抖,提杆一看,鱼钩上空空如也,不禁苦笑道,“徐医生不会是在家里说我坏话吧?”

    徐教授也笑了起来,“这孩子的性格,真要说坏话,当面就说了。怎么可能憋着到家里再跟我们发牢骚?”他再次下杆,红黄相间的浮漂在蒸腾着白烟的水面上起伏着。

    远处的水面上飞过几只天鹅。自从宁湖上游的火电厂投入使用后,宁湖凭借着相对较高的水温,以及高水温所催生出的水草和生物,成为了候鸟的越冬选地之一。

    白鸟,老翁,钓竿,水雾。孙立恩隐约觉得,自己像是正在看一副水墨画一般。

    “她……的事情,你知道的吧?”徐教授再次提竿,还是一条小鲫鱼。摘下小鱼放生后,徐教授忽然朝着孙立恩问道,“你们都是年轻人,聊这个话题可能……比和我们聊起来更容易一点?”

    孙立恩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风再次吹过湖面,一阵白雾被卷到了岸上。

    “我总觉得……她高兴就好了。”徐教授长叹一声,“可是这话,我说不出来。”

    徐教授是个老派人。虽然多年和年轻学生们打交道的经历,让他对很多问题都显得极为开通,但在自己女儿的性取向问题上,他实在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徐教授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他能接受自己的女儿不喜欢男人,能接受她打算和同性恋人共度一生。但他实在是没办法当面对自己的女儿说出,“你喜欢就好,我不在乎”这种话。

    孙立恩的杆头微动,他猛地顿杆上提,一条快有两斤重的鲤鱼被直接带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