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戎打灭了柔然一个部,论功当赏。

    只是赏什么,草原王庭里那群老头子争了半天都没争出个所以然来——说到底祁戎还是个女人,哪怕如今已经成为了草原上第一个女俟利发,第一个拥有自己草场,羊群,甚至兵马的女人,大部分人还是不想看到作为公主的祁戎能进位特勒,与库舒可汗的儿子和他们这群老阿史那们平起平坐。

    这一个赏赐争了大概七八天,争的王庭上下皆知,争到几十名飞鹰骑带着那部落被俘虏来的女人和孩子们回来时都没争出个所以然,甚至还有老家伙提议说将这群奴隶全给祁戎,权当赏赐。

    这话一出口,不说有心向祁戎的人气笑了,作为大巫弟子因而有机会参与议事的暝君便已懒懒开口。

    “你是要赏戎俟利发,还是要害她?”青年拨动着腕上缠着的兽骨串,眼神冰冷,“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是将他部俘虏分而散于各处,昔年我突厥是如何自柔然人手下杀出来建立汗国[1]的,阁下莫不是忘了?”

    “可特勤之职即使是诸位王子也不一定能得到,怎能赏给大公主?”白须老者也是一身腱子肉,完全不怵暝君的气势,直言顶了回去,“我草原人丁本就不似汉人兴旺,若所有女人都学了戎俟利发,以后还哪儿来的男儿征战?”

    暮秋傍晚,隐约还能听见帐外的虫鸣,屋里不知哪盏灯落了烛花,发出啵的一声响。

    祁戎拿一块白麻帕子慢慢擦净甲缝里的血垢,面对这样的争论没什么反应,只在擦完一个指甲后又打银杯里沾了点儿水,将目标换到下一个指甲。

    “那就去汉人、柔然人、鲜卑人那里去抢,一个不够抢十个,十个不够抢一百个。”坐在上首的库舒可汗手握成拳,直接打断道了老者的话,头狼一样苍蓝的眸子锁定了老者的双眼,“若是还不够,就打到他们割地让城。”

    一言既出,王帐寂静。

    暝君也是一怔,紧接着将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祁戎,却见祁戎也跟着抬起头,面上似乎带了些意外,短暂的迟疑后启唇,半是讶异半是动情道:“父王……”

    “这次所得的柔然奴均分各部,”库舒可汗一掌拍在案上,刀似的目光缓缓割过王帐里所有人的脸,只在祁戎那里微微柔和下来,没让女儿说出后半句话,“予我女祁戎一百匹乌孙马,羔羊五百,男奴二十。开我库房,取白铁五十斤及上次葛逻禄部献的苍雪马。”

    暝君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白须老者更是面沉如水,在库舒可汗话音落下后似乎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哼出来。

    只有祁戎放下麻布,眉目里含着人人可见的笑意,女子徐徐打座位上站起,她身量高挑,脖颈修长,肩线宽阔而流利。鸦羽似漆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马尾,未曾着妆的脸因斜飞入鬓的眉而颇具英气,即使卸去鲜血与杀气也笔挺的宛若男儿。

    她朝着库舒可汗躬身行了个端正的草原礼。

    “祁戎谢过父王。”

    但凡和封赏祁戎有关的会议,散场时总是没人有好脸色。

    祁戎和暝君骑的是一黑一白两匹大宛马,正值壮年,能在战场上杀个七进七出的天马即使在突厥贵族中也是极稀缺的宝贝,停在一群乌孙马之间愣生生站出了股鹤立鸡群的架势,直让那些徘徊在女人身上的目光又多了些。

    两匹马一前一后走在王庭平整的道上,踏过前些天下雨留存的水洼,路过一路虫鸣和火光,一时静默。

    “……可汗这次的封赏。”许久后,暝君率先开口,“听上去还可以。”

    一百匹乌孙马,对于虽然马匹成群,但以矮马为多的草原来讲,已经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算上葛逻禄部之前献上的大宛马苍雪,其价值甚至要大过祁戎此次的功劳。

    但是祁戎和暝君想要来的奖赏并非是一百匹乌孙马和一匹大宛良驹。

    祁戎轻轻吸了口气,任草原夜间冷风贯彻肺腑,“对于父王来说,我只是他的长女而已。”

    因为是长女,所以祁戎生来就比其它兄弟姐妹更得父王偏爱;因为是长女,所以她可以在父王年轻的时候仗着略微年长能骑马提抢跟着上了战场;因为是长女,就算她表现的异于寻常姑娘家,当初组建飞鹰骑时也没遭遇太大阻拦。

    但即使是长女,也终究是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