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有名的诗赋,我略有涉猎。”萧思温道,“这幅画是以唐代柳宗元的意境为题。”

    郭绍点点头,不动声色道:“还有一层。这种画的画家,一般不仅是文人,也是官僚。如果时间再早些年,多半是出身门阀。”

    “哦……”萧思温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声,不禁又抬头多看了一番那幅画。

    此时院子前面越来越多的人到了,正要准备国家间的大事,但大许皇帝和辽国北院大王正在谈论诗画。三个副使和饶有兴致的京娘,都十分耐心地听着,没有轻易开口……因为皇帝愿意谈什么就谈什么。

    郭绍又道:“现在我们所在的府邸,前主人是以前的朝廷官员,拥有这幅画的人原本也应该是他。萧使君走进来,觉得风景如何?”

    “十分精巧。”萧思温一本正经道,“中原习俗定居,在住所上着实比大辽人多花心思。”

    郭绍道:“萧使君进来之前,朕观赏此画,有一些念头。此间的那位官僚,看中这幅画时是怎样的心情?”

    萧思温沉吟道:“我若揣测,可能是欣赏那一份淡泊宁静的境界罢。”

    “萧使君果然对中原文化理解不浅。”郭绍语气温和从容,时不时给予赞赏的话,根本不像是萧思温的敌人和仇人,“我国一向是人治,理念也是‘人之初性本善’,寄希望于官员的个人修养。官员在标榜这种境界时,也是在向世人、甚至是自己,展示其能胜任统|治者的角色。”

    萧思温十分认真地倾听着,回应道,“大许皇帝以武立国,今观之,皇帝对文治也颇有心得。”

    郭绍微笑着继续道:“当赏画的人站在这里,追逐的名、利都已到手,想象自己是画中老叟,抽身在这样孤寂的环境之中。或许会有一种感觉……”

    “怎样的感觉?”萧思温十分有兴致的样子。看得出来,这契丹人并不是一个完全沉不住气的人。

    郭绍“嘶”地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曾经以为是欢乐之源的巨大财富、权势,一旦得手,却感觉并不是欢愉之源。真正的意义并非结果,而是追逐时的欲|望和期待。”

    萧思温似乎越来越有兴趣了,立刻问道:“那为何还要追逐?”

    郭绍看着他道:“财富和权势不是欢愉之源,却是脱离大部分痛苦和无奈的源泉。意思就在于此,人们就算得不到欢乐,也不愿意被虐|待。”

    萧思温一面作思考状,一面微微点头。

    郭绍忽然提高了声音,如醍醐灌顶道:“朕很期待萧使君接下来的表现,如何能脱离痛苦无奈的境地。但愿萧使君不要让朕失望,而是让朕听说你度过难关的高明,然后为萧使君由衷叫绝。”

    萧思温抬头迎着郭绍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自己的脸上却是青红交替,神色分外微妙复杂。

    郭绍的话,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没有掩饰的幸灾乐祸!

    但他的话却不失尊重之意,哪怕萧思温不一定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郭绍尊重对手,仿佛也是在尊重自己的风度。

    萧思温当初的手段是不择手段阴谋下|毒,郭绍回击时,是摆在台面上。告诉萧思温自己的目的、提醒他接招,一步步光明正大地推进。

    还没完全走到结局,但似乎高下立判……郭绍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俩人面对一会儿,郭绍便道:“大厅上的正事要开始了,朕便不挽留萧使君。”

    萧思温执礼道:“本使告辞。”

    郭绍道:“朕与萧使君的谈话很有意思,但愿还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