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钦彦是个皇帝,年号正德,不论从主观角度还是从客观角度来看,他都是一个对天下负责的好皇帝。

    当陆钦彦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他是皇帝最小的儿子。而上一任皇帝,崇明皇帝是个皇家罕见的情种,只娶了魏皇后一个。

    大约是家庭环境太和谐,导致他的两个兄长一个喜欢书法绘画,一个沉迷医术无法自拔,别说争夺王位,估计把皇帝这个位置送到他们手上他们也会反手扔掉,若是按着他们坐在那把龙椅上估计大梁会直接完蛋。

    于是陆钦彦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起来。

    最开始,先帝和太后要求还是皇子的他一年之内读完四书五经,每天上交一篇自己的心得体会,然后是每天追加的两个时辰习武,再然后当朝新增丞相每天和他会谈一小时,内容大概为如何治国和朝廷要闻,先帝不定期抽问,答不上来他罚零花丞相罚俸禄。

    最后,陆钦彦全年无休,每天除开吃饭睡觉只有半个时辰的空余时间,而那半个时辰全都被花在了各色的通俗和话本上。

    八岁的陆钦彦可以一天刷完十本,而由于过度繁忙的任务,十八岁的陆钦彦一天甚至都看不完一个章节。而现在,二十三岁的陆钦彦已经没有了看话本的时间。

    在年少时期,陆钦彦一直有一个困惑:为什么习文练武,和丞相谈天的时间过得那么慢,看话本的时间却过得那么快?可惜这个世界里没有爱因斯坦,更没有人提出相对论,于是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陆钦彦,直到他登基。

    毕竟在登基之后,他时间就被各类事务填得满满当当,就再也没有空闲时间来想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陆钦彦伸了个懒腰,趴在了自己的案桌上小憩,他左手边放着一沓修订好的策划,右手边放着一沓批阅好的奏折,为首的那一封还没合上,墨迹未干,内页上的“北疆”二字大喇喇地露在外边。

    在这为期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陆钦彦莫名回想起了自己年少和姐姐的一段对话。

    那一天,他凉亭里在背兵法,他的长姐,也就是承安公主,抱着一箩筐花儿路过,看着用功读书的陆钦彦,不由得赞道:“阿彦真棒。”

    其实平日里陆钦彦和承安公主是没有什么话聊的,毕竟这位长公主喜欢女红刺绣,而陆钦彦喜欢看话本,除却偶尔品尝承安公主酿造的甜酒,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毕竟承安公主对通俗不太感冒,陆钦彦对果酒的制作方法也毫无兴趣。

    如若是平时,陆钦彦大约会对着承安公主笑笑,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但只要一背书,背书以外的任何事都会变得无比有趣。

    于是陆钦彦接过了话头:“成天背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承安公主看着背书背得快要疯掉的陆钦彦,露出了一个体贴的微笑,安慰道:“待你当了皇帝,大约就自由了,你想,一国之君,没人管得了你。”

    陆钦彦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想象里一下,心里不由得爽了一下。

    一时想象一时爽,一直想象一直爽。

    当年的陆钦彦感觉生活有了盼头。

    梦境结束,已经成为正德皇帝的陆钦彦从回忆中醒来,口水打湿了案桌上的奏折。

    在当了皇帝之后,在被可怖的现实一次又一次按在地板上摩擦之后,陆钦彦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少年时期的盼头是虚假的,假得像镜中花水中月,假得像渣男的承诺。

    要是成为一国之君就能为所欲为、逍遥快活,为什么他那两个哥哥的影子都看不到?他们又不是傻子。

    在登基之后,陆钦彦第一次直面作为一个帝王的工作量时,他也想过摞挑子不干,但随即他想起来自己积劳成疾的父皇,在病床奄奄一息之时,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出的嘱托。

    年轻时鲜衣怒马,往日里不怒自威,而现在垂垂老矣,眼眸无光的崇明皇帝拉着陆钦彦的手,宛如捧着一捧希望的光:“皇帝但凡有一点懈怠,但凡有一点品行不端,都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要遭殃,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了迎合你走上弯路,所以,一定要当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