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鸡汤,甄珍牵着宝库下到一楼,好好熟悉下这个家。

    甄家上下两层,单层面积大概八十平米,二楼住人,一楼被当做仓库来用,贴墙立着的两个大冰柜用来装冻鱼,东墙还筑了个水池子,边上添了玻璃水箱,装了制氧机,临时养些活鱼。

    这里要说到原主眼光灵敏的父亲,看出厂里铁饭碗再也不牢靠,提前想好退路,瞧好杏花巷的位置,卖了自己住的房子,又借了一大笔钱,买了这处街道制衣厂快要塌了的小二层,花钱整修好,想着将来就算没收入,房子升值后或卖或租也是一笔不小的资产。

    房子弄完没多久,两口子先后下岗,甄父用买断工龄的钱在海鲜批发市场租了个摊位,两口子起早贪黑做起了卖鱼的生意。刚开始没经验,没怎么挣到钱,这两年生意才逐渐好起来。

    可惜造化弄人,国庆之前,甄父借了辆车去外市运车鲅鱼回来搞批发,想趁着过节挣点快钱好还债,结果半夜回来的路上因为霜降路滑,车栽进路旁的深沟,夫妻二人当场殒命,他们两人都没买保险,租来的车毁坏了也要赔人家。

    出了一趟门,旧债未偿又添新债,最可惜的是人还没了。

    甄珍回忆了一下,她一共背负外债六万两千,现在工人平均月工资只有五百,这欠债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好在甄父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大债主只有一个,她喊王叔,是甄父以前的工友。四年前,王叔偷了他老婆的私房钱买了几只股票,好运赶上沪股大爆发,钱滚钱,彻底发了家,成了全市闻名的“股神”。

    股神叔叔是个仗义的,当年他在车间干活操作不当,一条胳膊搅进压膜机里,眼瞅着整个人就要被压成相片,是甄父第一时间把他救了出来,感念甄父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没少帮衬甄家。

    甄珍穿来得晚,没经历甄家刚出事那些天的兵荒马乱,原主得了消息从外地赶回来之前,宝库是邻居们照顾的,父母后事是王叔帮忙处理的。原主回来之后,跟车主还有交通队的交涉也是王叔带着原主去跑的,家里现金这次都拿去进鱼,凡是出钱的地方都是王叔拿的。

    处理完甄家的事情,王叔两口子动身去了沪市,准备系统学习下证券买卖,估计年底才能回来。甄珍讲礼数,如果王叔在家肯定第一时间去拜访,颠了颠怀里的小胖墩,这些恩情她还有宝库都不会忘记,留待以后慢慢还。

    人情难还,钱有数,虽然王叔不会催账,但有能力还,还是要早点还清。

    怎么挣钱?致美斋网罗天下美味,她作为父亲的独女,自会走路开始就围着后厨转,看家的厨艺在那,要她接着卖鱼相当于用牛刀杀猪,还是接着做老本行,开饭店。

    开饭店需要本钱。王叔原本要再塞钱,已经欠了人家那么多,原主要脸,坚决地推拒了。

    原主大舅和小姨得知家里出事,人没回来,各汇了五百块钱,也打过电话邀请原主过去散散心,并没有收留的意思。人离得远,多年不走动,又各自有家庭,对外甥女又能有多少感情?何况还有个小拖油瓶在。

    甄珍不是原主,当然不会怪人家亲情淡薄,五百块钱也是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感谢他们汇了救济钱。她现在手里就只有这两笔汇款,办后事花了一些,还剩八百,想要支起个饭店远远不够。

    甄珍把主意打到家里海鲜批发市场的档口上。

    批发市场做早市生意,这会已经过了最忙的时间段,找人方便。给宝库套了件外套,牵着小家伙出了门。

    甄家所在的杏花巷是个长约三十米,南北走向的胡同,路面不宽,只够走一辆车,临街除了寥寥几家店面之外,还挤进了间不大不小的社区诊所跟街道派出所。

    跟青灰色调的老北平胡同不同,入了秋,杏花巷的水泥建筑连同还在树杈上要掉不掉的杨树叶子都泛着铁锈色,这是属于工业城市的色调。

    对面正在往屋里扛面粉的老朴见甄珍姐弟终于走出家门,四方脸上的小眼睛都笑没了,“甄珍上街啊?”(注)

    朴叔跟朴婶来自城西北朝鲜族聚居的自然村,从曾爷爷那辈跨江迁居到省城近郊,口音早就同化了,跟本地人没两样。上街的乡音听得甄珍一愣,乡音连乡情,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

    北平虽然变了名字,但那处伤心地她不想再回去,此心安处是吾乡,以后扎根大东北,做东北小老妹儿,好像也不错。

    想到这里心情陡然变好,甄珍笑着回道,“我去趟海鲜市场,问问我爸的档口能不能转租出去。”

    老朴放下面口袋,一脸关切,“卖鱼起早贪黑不说,还贼累挺,你一个小姑娘带着宝库干不来那个,是该转租出去,要不朴叔陪你一起去?你年龄小,别让人给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