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酒神殿最高的塔楼顶上,凡妮莎不禁找回了当年在绝冬城瞭望塔上的感觉,正是在同样的高度,自己被亲姐姐推入虚空,下坠、下坠,冰冷而迷茫、熟悉又困惑。死亡本是件容易的事,但假以亲人之手,便没有那么容易接受。那件事使登高远眺对于凡妮莎来说成为一种折磨,就如眼前的万家灯火在公主看来,简直就是死神脚下的无数怨灵,明明灭灭,无尽无休。

    酒神殿紧依蜜酒河而建,奔流的河水带走王宫里的秽物,也带走了拿着伤心人偶的维克多。至少我救了雷纳,凡妮莎安慰自己。

    公主被克里昂软禁在飞龙塔上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她只见过送饭的侍女,而当她向她打听消息的时候,那可怜的侍女竟吓得扭头就跑,仿佛凡妮莎是张厄运蛛网,碰上就会倒大霉。

    看着蜜酒河对岸的风车,和圣堂的镶铅玻璃上透出的牛油蜡烛光,凡妮莎心想,不知道布兰特怎么样了,他刚刚失去母亲,一定很悲痛,而我不确定在这件事上是否应该对他说实话。奥妮娅王后的死是因我而起,如果俱实相告,只怕他会永远恨我。

    这时,对面钟楼里有钟声响起,钟声攸远绵长,沉重而缓慢,接着是低一些的主教大教堂、水手圣堂和七星圣堂。钟声由王宫向城市四周扩散,连绵不绝,最后,蜜酒河两岸的小教堂也响起高亢的钟声,错落的单音符形成一片奇妙的漩涡,把人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

    奥妮娅王后的葬礼开始了。

    凡妮莎闭了闭眼睛,心知自己的罪孽不可饶恕。她转过头不去看王宫门口的浩浩长队,送葬队伍中最悲痛的那个人将会永远恨自己,然而他又怎么会知道,此刻自己也在经历丧母之痛。

    同样被称作“女王陛下”,克萝伊女王是否也曾有一场如此体面的葬礼?她的女儿们是否在她的身侧悲伤哭泣?她的臣民会不会因她的死而惋惜?

    凡妮莎不敢想象克里昂所描述的母亲的死状,她捂住耳朵,不让母亲的尖叫灌入脑海。一滴,两滴,冰凉的东西从天而降,下雨了。她应该哭的,但苍天业已在为她流泪,于是公主回到自己的塔内避雨,默默地坐在黑暗中。

    德林家族人丁凋敝,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父亲于一年前不明不白摔死,姨妈远嫁冰沼之国;索兰达与科曼反目,以她的性格多半会回来报仇,但死在科曼手里是迟早的事;伊丽娅生死未卜,但愿珀莉?高汶信守承诺,把她好好地藏起来;如今,虽然名义上我是盛夏之国的继承人,实权却掌握在科曼手里,一但我在绝冬城现身,走不上半里路就会被科曼作掉,德林家族的重任全在我一肩之上,真是举步维艰。

    想到这里,凡妮莎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问题——科曼与索兰达反目、谋杀克萝伊女王、通缉妹妹伊丽娅,却从未对自己有所动作!

    凡妮莎回忆自己跟雷纳的旅程,一路走来虽然惊险,但很少遇到关卡盘查,连离开盛夏之国登船渡海都那么顺利无阻。科曼为什么故意放过我呢?难道他被自己那番恐吓给震住了?作为绝冬城的代理城主和索兰达的御用军师,科曼将军可不像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啊。

    凡妮莎努力想把事件的碎片拼凑起来,但总也分不清前因和后果,最后只好放弃,她在黑暗中躺倒身体,舒缓因伤痛而疲惫的神经。

    克里昂在得知公主的身份之后,第一时间把她送上了绝无人迹的飞龙塔,借以封锁消息。在拿走凡妮莎的自由的同时,他也拿走了她的华美裙服,公主只穿了一身衬裙就被送去睡草垫,每天以燕麦饼和一小瓮清水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