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孙秀花就变了一副模样,当年聪慧机敏的姑娘成了一个畏手畏脚的妇人,她鲜少和娘家走动,唯一亲厚的只有膝下无子的姐姐姐夫,逢年过节她都会攒一点钱送给姐姐姐夫,权当是赎罪。

    然而姐姐姐夫是老实人,知道当年的事孙秀花也是受害人,而且赵老太蛮横不讲理的性子十里八村都有耳闻,被知道吃苦头的是孙秀花,孙秀花拿去的钱姐姐姐夫都会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直到年前孙秀花的姐姐查出患了慢性病,姐夫无奈之下来借钱,孙秀花手里的积蓄在买房的时候早填进去了,她知道丈夫有存款,就开口询问,想多少给姐姐姐夫借一点,哪知道却被杜海华和赵老太好一顿诽谤,关起门来又挨了一顿毒打,连带姐姐姐夫也伤心了好久。

    孙秀花混沌了十多年的脑子从那时候就开始嗡鸣。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果说这都是她痴心妄想的罪,为什么自己老实巴交的姐姐姐夫也遭了这些苦难呢?自己的孩子也要跟着遭罪?

    在儿子离开后,听到杜海华和赵老太母子密谋商议怎么唆使儿子去谋夺是亲人的杜海生的家产,谋划怎么把他们口中没有杜家血脉的“野种”驱逐的时候,孙秀花心头发冷,那股冷意冲淡了脑子里的迷雾,她后悔了,她害怕了,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她不想她的儿子去做什么杜家的继承人,她只想儿子能开心快乐的长大。

    但是,她的丈夫,她的婆婆,连她这一点微小的希望也剥夺了,她们想把自己的乖巧善良的儿子改造成和他们一样抛弃良知势利浅薄的怪物。

    甚至,她的小儿子也可能会被教育成那样的人,每一刻,孙秀花的内心都饱受折磨,她的精神像是一根弦,被不断绷紧,再绷紧。

    无时不刻痛楚都在蔓延,裹住了心脏,裹住了皮肤,包裹住了每一根头发,痛彻心扉,蒙蔽心智。孙秀花觉得呼吸都带着痛楚,带着罪恶和悔恨,那些人还在步步紧逼,终于,那根弦被崩断了,她的意识挣脱了理智。

    她顿悟,这所有的罪,其实都不是罪啊,那都是人的恶,对着示弱的人汹涌而来的恶念啊!

    孙秀花抱住杜云麒的脑袋,呢喃道:“孩子,妈对不起你,妈会想法子带你走,你别害怕,妈总会护住你和弟弟的,你别恨妈,别怪妈心狠,让你们成为没爹的孩子。”

    就算是拼上一条命,她也要带着孩子离开那个狼窝。

    “妈,我不怕,你也别担心。我们现在在桃城叔叔家,杜……和……他们还在老家,我雇了看护看着他们,他们不敢来找茬。”

    杜云麒拍拍母亲的脊背,轻声安慰孙秀花,“弟弟我也带来了,刚把他哄睡,云霖抱着他呢,你看,他很喜欢云霖。”

    杜云麒回头,杜云霖在后面皱眉抱着个小胖墩儿,杜肖骁趴在杜云霖胸口睡得正香,杜云霖面皮紧绷僵坐着,听到杜云麒的声音才直愣愣的像个木桩子似的戳起来:“大伯母。”

    孙秀花看着杜云霖,神色恍惚了一下,有些怀念道:“你就是那个孩子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长开了比小时候还俊秀,对了,你妈妈最近好吗?”

    “我妈妈很好,她有些忙,没法子和您聊天,等下个月回来她想和你好好聚一聚,她让我转告您一句话,说您那一年没想好的事情,现在想好了的话,她的承诺永远做数。”

    杜云霖身上有一种少年人少有的成熟稳重,孙秀花见状神色复杂,几不可闻道:“我要是早听她的话,该多好。人啊,自己骗自己,真是越骗越苦。”

    打了镇静剂的孙秀花神色温和,在知道已经离开老家后,像是身上的某种束缚解开,她的神色舒展开来,一直透着苦涩的眉眼透出秀雅,温和又亲切。

    杜云霖原本是不喜欢这位大伯母的,他总会想到小时候站在赵老太和杜海华身后那个盯着自己神色奇异的妇人,但是看着这个模样的孙秀芳,他明白过来,当初孙秀花的眼神只是单纯的注视,并没有什么恶意。

    尤其是,他想到跟爸妈联系的时候,母亲杨璐说的话。

    “你大伯母也是个可怜人,当初要不是她借着支开我的由头悄悄告诉我老家那些人的打算,我和你爸差点就真离婚,老东西想把你藏起来再送回福利院也是她告诉我的……幸亏知道的早,不然不知道你会被他们带走藏在哪里!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人心都是肉长得,我那时候气不过,悄悄劝你大伯母离婚,我能给她找份稳定的工作,她嫁人之前也是个高中生,听说还考上了大学!学历够用,带着孩子也无妨……只是你大伯母老实,觉得对不起你大伯就没离婚……我说什么来着,她那个性子,在那家里准是会被磨挫死!

    “现在离婚也不晚,云麒是个拎得清的,比他妈强!老家那窝子东西再作妖,我有的是法子治他们!你爸是他们生养的该念旧情,我们娘俩可和他们没关系,该怎么办就怎么半!”

    杨璐这话带着怒气,她本性要强,那时候在丈夫老家吃了暗亏,顾念和丈夫的感情才忍着没发作,但现在儿子说什么,老家那俩东西还没死心,居然教着小孩子来谋夺自家的家产,杨璐一下子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