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这一夜注定无眠。

    东院传来尹老爷的叱骂声和焦氏的啼哭声,其间伴随两位公子和三位小娘子的惊吓哭声。

    尹老爷桌前摆着舒吭写给他的信,字字戳眼,句句戳心,尤是那句“父可不养,儿却不能不尽为人子女之本分,千里归家只为重拾缺失十三年天伦之乐,因为身有哑疾,恐父遭人议论,故而明德寺抛头露面,救人皆为长父之脸面,增父之荣光,父却疑儿,乃是儿不能得父之心也,一切都是儿的错,继母不容,儿自离去,县衙公堂栽赃陷害实在有辱父之名声,为免父与继母夫妻失和,儿离开尹家便是,自此,将儿对父之爱潜藏于心,天涯海角,永表思念。”

    尹老爷从未被人如此表白过,此刻看着情深意切的一封信只差给自己耳刮子,多么好的女儿啊!

    哑巴有什么关系,哑巴不能用口表达,可以用手表达啊,用文字表达啊。

    尹老爷看着屋子里只会呜呜啼哭的五个孩子,从未有过的嫌恶,这五个笨娃什么时候会懂得对他说这样贴心的话?

    再看焦氏,竟也没了从前的欢喜,心里想到:焦氏到底出身低些,比不得平氏,对子女的教养没能让他满意,而平氏就算死得早,她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大气的,小小年纪便能行医救人,而且技艺了得。

    尹老爷俨然忘了他当初是怎么盛赞焦氏教导孩子有方,五个孩子乖巧懂事的,此刻甚至想着阿莺之所以生来哑巴,是因为天纵奇才,让她有救人高术,难免要让她有所残缺。

    还记得今日在郴州衙门,县令是如何恭维于他的,县令道:“尹兄,你我同僚,我却没能得你家之妙女,实在是低你一等。”

    要知道榴花城不比郴州大县,虽然都是七品,郴州县令却一直自觉比尹申高了一等,偶然遇见,还要奚落几句:“尹兄乃是郴州人士,回乡为官才是正道。”

    你特么占着茅坑,我怎么回乡正道?

    今天得了郴州县令真诚的赞赏,尹老爷实在受宠若惊,只可惜前提是发生了那么不光彩的一桩官司。

    “焦氏,你一直贤惠淑德,为何偏偏容不下我的女儿,作出诬告之举来?”尹老爷恼怒一拍桌案,原本停了哭泣的五个孩子又哇的哭了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尹老爷更加生气。

    焦氏跪在地上,一边搂着两个幺儿,一边哭着道:“老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也是为了老爷你啊!”

    “为了给我丢脸吗?你这个毒妇,居然唆使那瞎子去县衙诬告我的莺莺儿,你居心何在?”尹老爷的声音更大了。

    焦氏见尹申盛怒,哭得梨花带雨。

    夫妻十余载,老爷可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都怪那个该死的哑巴!

    焦氏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只能继续哀求:“老爷,我错了,我错了……”

    “知道错就要接受惩罚,行娘,你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去吧。孩子交给大姐照管一段时间。”

    焦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放下两个幺儿,膝行到尹老爷身边,哭道:“老爷,你不能赶行娘走啊!老爷,孩子们不能离开自己的母亲……”

    “你看莺莺儿从小没有母亲照顾,还长得更好!一身本事,你再看看你的孩子们,慈母多败儿!”尹老爷气不打一处来。

    焦氏几乎哭倒在地上,玉兰看不下去了,往地上一跪道:“老爷,都是玉兰的错,不关夫人的事!”

    焦氏一震。

    小别院,焦生看着趴在床上呜呜呻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焦娇,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生气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