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哈桑不理会榻上惊惧的小娘子,拿了火钳子去挑开铁釜的盖子,一股子羊肉的浓香在密闭的帐中香气四溢。

    “把烧红的石头和生羊肉都丢到铁釜里,放入奶茶和地豆,就这样生烤,所有的香味都是羊肉本身的。草原人喜欢原汁原味的东西,不喜欢修饰和矫揉造作。”伊哈桑的汉话说得没有丁点蛮子口音,反而是京中标准的官话,和他这一身粗犷的胡服以及私下粗粝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

    话说完,尹哈桑已经递过来一只瓷碗,羊肉香喷喷地放在碗里,羊是晌午刚刚宰杀的,西蛮的草甸子又干干净净,因此羊肉一点腥膻也没有。李秀蓉看着羊肉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贵女的娇矜,但是手却迟迟伸不出去。

    那瓷碗粗糙不堪,从前相国府上给猫狗盛饭的器皿都是越瓷钧窑,这等次品她见都没见过。

    见李秀蓉不肯接,尹哈桑微微一笑,并不介意,走到小柜子前一个罐子里取了盐巴,潇洒地洒在羊肉上,对李秀蓉说:“盐是万味之王,有它就够了。”

    李秀蓉低眉,似乎有一份愁苦,沉了沉才说:“没有汤匙与箸。”她方才睡糊涂了,念叨完这句才想起来自己的婢女,陡然惊讶地问:“枫儿和梅儿呢?”

    尹哈桑笑着坐在榻边,对她说:“自然是出去了。”

    是啊,难道堂堂勒丹王,在草原上说了不算么,要单独与王妃相处,婢女还能不退出去?

    可是外头有多冷,李秀蓉脸上的皲裂就是证明,她有几分担忧,似乎是恳求伊哈桑:“给她们找个暖和的营房,这里的天气……”她想说简直是人间地狱,但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了,到底还是世家女儿,真的一句越过身份的浑话,到了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也是说不出来。

    尹哈桑有几分无奈,看着她脸上涂了羊脂膏的伤口,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怜,便说:“她们可比你泼辣皮实。”言罢,已经用一把铜刀割下来一块羊肉,就这么徒手递到李秀蓉嘴边。

    “你饿了。”

    若是从前,李秀蓉是宁可饿死,也不会这样没规矩地吃东西,可是这里是勒丹部的营房,自己已经是和亲的人了,还有什么矫情,她竟盯着尹哈桑的眼睛,一口把他手上的羊肉吞入口中。

    伊哈桑忍不住笑起来。

    帐子里的光影很昏暗,他的笑正好借到了炉火的光,却比炉火还要旺。

    草原上的人,再金贵也被罡风吹得乌突突的,尹哈桑更是不拘小节的人,除了腰间那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和俊朗的模样,实则看不出丁点与一般牧民家的儿子有何不同。偏偏是这样质朴的神气,竟然是李秀蓉未曾感受过的。

    见多了京中簪花浮粉的公子,李秀蓉头一回明白了何为真正的英气与豪爽,一瞬间看着炉火映衬下的笑容出神了。

    “我们见过面的,其实。”尹哈桑把其实放到了后面,倒是让他的汉话听起来有点生疏的味道了。

    “那次宫宴,你弹过琴。”说完,尹哈桑将铁釜里的烤肉放到了一个木头砧板上,就这样用刀子割着吃。砧板旁边是奶粥,上面浮着一层香浓的奶皮子。起初李秀蓉喝不惯这么浓的东西,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而且草原上没有固定的居所,这水也不过就是雪水、河水,反倒不如奶干净清冽。

    已经到了这样田地,她觉得十几日来自己是越来越不讲究。

    “老皇帝居然舍得让真的让你嫁过来,我原本以为是随便找个婢女搪塞。”尹哈桑似乎是吃饱了,站起身来,更衬得这个帐子小了。

    “陛下希望两边不要起战争,边民都很苦。”李秀蓉是读过些圣贤书的,虽说和亲自然是悲苦的事情,但是她一路北上,也确实见到了在边境线上的百姓,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多么难过。越往北人也越穷困,战争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若我舍身能换得两国和平,不起战乱,则也是彪炳史册的一件好事了。”

    “舍身……”尹哈桑的表情有了些许的不悦,李秀蓉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失言,想要补救,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有几分虚伪。

    毕竟,尹哈桑不是一个普通的西蛮人,他见过上京的繁华,甚至比一般的京城公子,还要更喜欢大郑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