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米纳能在贫瘠缺粮的山区坚持近两年的游击战,自然与该镇居民的支持分不开。如果德赛是约瑟夫国王,他可以弄完胡萝卜加大棒政策,凭借军事优势,花大把时间和无数耐心,慢慢去瓦解西班牙抵抗组织。

    但德赛不是国王,只是一个想要活着离开西班牙的法国-军官。更何况,向西班牙人抛洒胡萝卜的最佳时机,已被拿破仑皇帝在巴荣纳城下白白浪费。当无数西班牙平民被教士、神父教唆成圣战士后,胡萝卜不再有效,必须用彻底的恐怖和屠杀摧毁当地人的抵抗意志,如同西班牙人在墨西哥,英国人在爱尔兰,所做的那样。

    德赛分析过弗朗西斯科。米纳的性格,绝不会坐视自己侄儿、教堂神父,以及帮助游击队的镇民被绞杀,他必须要带领队伍下山来解救。即便是米纳等人内心非常清楚,法国人已经给自己设下了圈套,但是他不能失去民心,让帮助过、支持过的人失望。

    第三天开始,从卡尔斯少校那边传来的情报显示,弗朗西斯科。米纳已在控制辖区内大肆扩充军队,据说要招满5千,甚至更多。

    自从前天晚上从今天中午,被团长大人赶到哥特教堂,参与执勤的夏尔少尉,两天以来,几乎一宿未眠,而且头疼要命。那是100名俘虏在十字架呻吟声,以及他们家人的哭泣声,不绝于耳。为保证俘虏们能在露天广场上活过五天,每个数小时,宪兵也会允许两名镇民携带几大桶温热米汤,用勺子逐一给俘虏们喂食。

    出于职责,夏尔少尉拦住了准备进入教堂广场的两名妇女,他例行公事的用大勺搅和着木桶里的米汤,粥不稠,但很香,还比前一次多了些肉末。因为都是中年妇女,少尉没有进一步搜身,挥挥手,将她们放行。

    夏尔找来一名宪兵负责看守施粥的妇女,自己想去教堂里休息片刻。正要转身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用西班牙语叫唤自己“叔叔”,声音很幼稚。

    夏尔回过头,看见一名可爱犹如天使般的金发女孩站在那里,少尉认识小女孩,她叫歌莉娅,拉丁语中,歌莉娅代表光辉与快乐的意思。前天进城时,夏尔少尉还记得自己给了歌莉娅一份巧克力糖果,因为小女孩和自己4岁侄女一样,美丽而又气质优雅,尤其喜欢快乐微笑着,在阳光下,在大人面前,翩翩起舞。

    “你好,歌莉娅,我的小天使!”夏尔也用西班牙语回复小女孩,

    他高兴的蹲下身来,他轻轻抹去小女孩头发与衣服上的少许灰尘,就像关爱自家小妹的大哥哥。看到歌莉娅依旧是一身灰色的粗布服,夏尔想抵达马德里后,去买一条漂亮的公主裙,回来时送给小女孩。

    “您好,送我巧克力的叔叔,我是来谢谢您的,巧克力很好吃,我的哥哥们也很喜欢吃。”歌莉娅天真无邪的笑容,令夏尔之前的烦恼一扫而光。

    夏尔哈哈笑着,轻轻刮了一下金发女孩那略微翘起的小鼻子,开始在从口袋里摸索,真不巧,今天他没带任何零食,为了不让小家伙失望,他用5法郎从一名宪兵的背包里换来两大块巧克力,交到歌莉娅手中。

    “谢谢您,又一次用给我巧克力的叔叔!”小女孩很有礼貌的答谢起来。接着,她想把巧克力放在腰间的布纺小挎包里,却有些费劲,夏尔笑了笑,动手去帮她完成。

    夏尔忽然看见在布纺小挎包里,居然藏有一把小刀。小刀是木制的,很小,长度仅有**手掌的一半,或许是小女孩哥哥们不要的玩具,被歌莉娅拾起并收藏了。

    夏尔认为刀剑的玩具,并不适合天使般的小女孩,后者需要漂亮的公主裙,柔软的布偶娃娃,以及好吃好看的糖果,他善意的劝说歌莉娅应该丢掉小刀,因为这样太危险了,而且还可以腾出小挎包的空间,来装更多好吃又好看的糖果。

    谁知,小女孩的反应却令夏尔大感震惊。歌莉娅气呼呼的拉开夏尔的手,任由两块巧克力掉落地面,她退后两步,跺起双脚,双手拼命捂住装有小刀的挎包,冲着夏尔大声叫嚷起来,“不要动它,留着它,等我长大了,可用它来杀死一个法国人!”

    夏尔惊呆了,他简直想不出这样一个年幼,且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西班牙小女孩居然如此痛恨自己的同胞,还发誓长大后要杀死一个法国人。小女孩紧握着双拳,闪闪发光的眼睛露出极为严肃的表情,显然不是说笑,而是发至内心的真实。

    直到歌莉娅转身跑远,夏尔才回过神来,他一脸沮丧的瘫坐在教堂里石阶上,原本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所表现的仇恨,让少尉回忆起自己进入西班牙境内以来,在维多利亚,在萨拉戈萨,在阿里萨镇上遇见的一切:几乎每个西班牙人都愁眉苦脸,他们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而在那冷若冰霜的面具后面,平民们还隐含着对那些摧毁他们的城市,破坏他们的古迹,玷污他们的圣地的外来者的深仇大恨。

    盛装白兰地的高脚杯,带着浓郁的酒香,被送到少尉手中,夏尔面前浮现出德赛上校的笑脸,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味道。

    “为了健康!”德赛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夏尔也不想拒绝长官的好意,抿下一口。

    德赛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他不再豪饮,只是轻轻晃动酒杯,闻着浓郁的芳香,接着说道:“知道吗?少尉,这些晶莹剔透,高贵典雅,有着琥珀般金黄色的白兰地,可是18世纪,法国人在西班牙境内首先发明的。可惜,西班牙人太过懒惰,原本可以是妙不可言,香醇可口的美酒,让他们酿造成自己人都不喝的潲水。还是我们法国白兰地味香纯正,但在这里太过稀少。”

    夏尔继续沉默无语,只是将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酒杯,仿佛想从那带有宗教般色彩的金黄液体里,寻求内心的安宁与解脱。

    德赛拉来一张长椅,坐在自己部下的面前,继续一番说教:

    “当我们踏上西班牙的国土,侵略者的身份就将伴随着所有法国-军人,除非回到比利牛斯山的另一侧。所以,请不要慈悲的心肠来看待敌视我们的敌人,哪怕他们不一定是士兵,或许是妇女,老人,或是孩童。

    少尉,你也清楚我的另一个身份,一个血管里还流淌着西斯拉夫血液的波兰人。18年前,当俄国,普鲁士,奥地利三国瓜分波兰时,我的外公,在将我送回巴黎前,也曾让我牢记这份仇恨,因为1个礼拜后,我的外公,一位和蔼仁慈,德高望重的老公爵,战死在华沙街头。后据一名波兰将军说过,杀害我外公的是一个来自弗里德兰的普鲁士营。几年前,在格但斯克城里,我遇到了那个已投降的普鲁士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