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一死,丞相府内一片素稿。

    曹丕归家第一日,便看到满目悲怆之色,园中扫撒仆妇并守卫侍从,皆身着素服。他迟疑一番,叫住一个路过的侍女,问道:“嫡母可在?”

    那侍女面露难色,朝他欠了欠身,回道:“丁夫人家去了。”

    说起来,丁夫人待这些庶子庶女也算的上良善了,虽然不十分喜欢这些子女,但从不为难他们。而他因自小受兄长关爱,常在嫡母跟前走动,丁夫人待他便如曹昂一般亲厚。

    “公子不如去卞夫人处请安,想是夫人正记挂着。”夏侯尚劝道,毕竟卞夫人才是三公子的亲生母亲。

    “我先去宗祠给大哥上柱香。”曹丕沉默了一会儿,又吩咐道:“你不必跟着了。”说完,他就往祠堂而去,一路上并未见侍卫府兵,只是越接近祠堂,四处越发幽僻。

    曹家发迹于内宦,虽说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即便祖父曹嵩位列九卿,依旧被士族门阀诟病出身,且因官声有欠,声名颇有些狼藉,曹家至今都无法跻身世族之流。

    这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也不过区区几座,冷清的很。

    曹丕迟疑地推开门,放进些许阳光,只见香案上新添了一座牌位,正是他大哥曹昂的。案下盘腿坐着一位素衣男子,脊背宽阔雄伟,听见动静也不回头,似是闭目养神。

    他似乎并不意外曹操的出现,只是朝他作揖,唤了一声父亲。

    “你回来了......”曹操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灵位,问道:“几时回来的?”

    “回父亲,才刚回府。”

    “才刚回府你就想着来给你大哥上香,不枉他平日疼你一场,”曹操微动身形,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儿子,见他并不抬手,依旧作揖站在原地,便说:“免礼了,过来坐罢。”

    “是。”他这才抬起头,行至曹操身边,上香磕头。

    “这些日子在邺城可好,我听薛苍说,张绣的刺客一路追杀你,差一点都死在这些人手里了。”曹操虽说着关切的话,言语里却并无温情可言,好似说着一件稀松平常事,正眼也不曾仔细瞧他。

    “劳父亲记挂,有惊无险捡回一条性命。”自然曹丕对他也是疏离,虽是说着自己的事,口气却是淡漠如常,便是刀山火海,到了嘴边也不过是轻描淡写轻轻借过。

    这大约便是曹操不喜欢他的缘故,两人都是极聪慧之人,一开口就知道彼此要说什么,尽是意料之中的言行举,说起来也无甚有趣。说是是父子,又像是一个灵魂下的两个躯壳,便是小小一个动作神态,也瞒不过他去。越是聪明的人,越不喜欢旁人看穿自己,更忌惮有人猜中自己的心事。

    曹操看着身边正襟危坐的儿子,从头到脚都挑不出错来,虽未着素服,身上却穿着青灰衣裳,也难叫人挑剔什么。

    “叫你陪同曹彰赴宴,作什么丢下你兄嫂就回来了。袁家如今雄踞四洲,不出几年就能取而代之,届时你父亲还要投靠他去,如今在他跟前凑趣,于你将来也好。”

    曹丕闻言这才缓缓转头看着父亲,心中却是冷笑,这一回却难得露出真性情,淡淡道:“兄长尸骨未寒,他家却是天伦之乐,恕儿子无知,这喜宴委实难下咽。”说完,他就起身,头也不回要往自己院子里去。

    “慢着。”

    “父亲还有何吩咐。”他站在原地,问道。

    “张绣日后与你是一家人,打关云长为父还得用他。”曹操开门见山,说道:“安分些,勿去惹是生非。”

    曹丕听罢只是轻冷哼一声,踏出了宗祠的门槛,一路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大公子丧期一过,众人脱了素服,依旧如常各司其职。曹铄与孙氏迟了三五日才回许都,两人心照不宣自是有些期许,回府时从正门入,进进出出搬运着袁绍所赠之物,引着府下众人议论纷纷。